雍门泣(清穿)

作者:丁丁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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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廿叁



      康熙四十七年四月,内大臣明珠卒,上命皇三子胤祉奠茶酒,赐马四匹。
      一代权臣,曾荣登人臣顶峰,又一落千丈,到临死时,落得如此默默的下场,连个谥号都求不到了。
      不过比起一生的死对头索额图,明珠还算是得了个终老。

      自从天一来到钟粹宫后,含漾的消息便灵通了不少。梧桐是个规矩的宫女,从不行差踏错一步,也很少在主子面前嚼舌根,因此虽然贴身侍候了含漾许多年,主仆之间也没有太过深厚的情感。
      天一则不同,出来乍到这个时代,尽管难免拘谨,但好奇心胜过一切,又仗着在皇太后身前听命,格调显然比一般宫女高出不少。因此在其他宫女太监当中钻营打听时,分外如鱼得水,这些年来,织下的人脉网庞大到恐怕会令含漾咋舌的地步。
      明珠的事情传到含漾耳边时她正喝着一盏玫瑰露,忽闻此言,不经意间呛了一下,咳嗽连连,又干呕起来。
      天一急着帮她拍背,道:“怎么了,不至于这么震撼吧?”
      含漾好不容易折腾完,直起身来喘口气,接过帕子擦拭着嘴角道:“不全是这件事。”
      “为什么你说的是中文,而我却听不懂呢?”
      含漾又好气又好笑,干脆凑到她耳边轻轻说:“我想是我的身体起了一些变化,要不你去太医院找个太医来给我看看?唔,就那个戴君选好了。”
      天一还傻傻地道:“不找项启源么?那个戴君选虽然听说医术不错,可他是妇科的太医……”
      她蓦地惊叫一声,忙捂住了口,对含漾悄悄道:“你——你不会是……有了吧?”
      含漾在心底默默哀叹天一的领悟能力。
      “恭喜娘娘遇喜!”御医戴君选一诊完脉,便跪在地上。
      含漾却一点都没有高兴的意思,只是朝梧桐使个颜色,后者心领意会地扶太医起来,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红包。
      “谢娘娘赏赐!”戴君选是宫里的老太医了,特别是在妇科一脉上太医院历来难有人企及,因此在各宫娘娘跟前极为得宠,亦常收赏赐。此时稍微掂了掂手中红包的分量,心下便吃了一惊,心道果然是钮钴禄氏的娘娘,出手大方异常。
      含漾也不去理会他的千恩万谢,淡淡对梧桐道:“送戴太医出去罢。”
      后妃怀孕称遇喜,问诊的御医不能直接开养胎滋补的药方,而必须先回太医院禀明院判再通报给皇上,由万岁定夺。
      眼看着梧桐和戴太医出门,含漾脸上却泛出一阵阴霾之色,看得天一惊疑不定。
      “喂,你不高兴么?”她小心翼翼地问。
      含漾沉着脸:“有什么好高兴的,头痛还来不及呢。”
      她复又叹口气,愁眉苦脸地道:“明珠的死和我……偏偏两件事一起发生,指不定接下来会怎样。”
      “明珠死得风平浪静,你何必这么紧张?至于你肚子里的龙种,可是天大的喜讯,万一是个儿子,那你下半辈子就有指望啦!”
      “现下的情形,多一个孩子只是多一份累赘。明珠的死,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谁知道会引来什么轩然大波。等一下会有命妇来贺喜,你帮我打发了她们,赏钱不必吝啬。”
      天一见她往里间走去,急忙跟上:“你要去哪里?”
      “睡觉。”

      “虹名螮蝀,乃天地之淫气;月里蟾蜍,是月魄之精光。
      风欲起而石燕飞,天将雨而商羊舞。
      旋风名为羊角,闪电号曰雷鞭。
      青女乃霜之神,素娥即月之号……”
      院子里,鲜花盛开,暖熙熙的阳光撒照下来,让人忍不住想打瞌睡。儿童朗朗的读书声绕梁而过,不禁让人精神一爽。
      “姨娘,蟾蜍是什么?”女童背完一段书,停下问坐在一旁的年轻妇人。
      淑涵笑着搂住她,道:“蟾蜍就是癞蛤蟆。”
      “它怎么会在月亮上?”
      “那是因为在很久以前,天上的王母娘娘开蟠桃会,邀请了各路神仙。蟾蜍仙也在被邀之列。蟾蜍仙在皇母娘娘的后花园内恰遇鹅仙女,被其美丽所倾倒,大动凡心,遭鹅仙呵斥并状告至王母娘娘处。王母娘娘大怒,随手将嫦娥月宫中献来的月精盆砸向蟾蜍仙,罚其下界为蟾蜍,那月精盆化作一道金光侵入癞蛤蟆体内。王母娘娘又后悔将月精盆失手砸出,失却了一件宝物,令癞蛤蟆磨难结束后完璧归赵,方可重列仙班,并命雷神监督。”
      “哦,所以月里蟾蜍才是月魄之精光,静雯明白了。”小女孩乖巧地点点头,眼角瞥见月洞门下走进来的身影,笑着喊道:“爹!”
      淑涵放开静雯,让她跑向项启源,后者一把将女儿抱起,笑着问:“又在同你姨娘捣乱呢?”
      “才没有,女儿在背书给姨娘听。”
      “背什么书?”
      “今天背的是《幼学琼林》,姨娘刚刚给女儿讲了蟾蜍和月精盆的故事。”
      月经盆?项启源一怔,把小姑娘放下地来,心想这是哪跟哪呀。
      淑涵牵起静雯的小手,谦逊地道:“不过是个神话传说罢了,静雯正问我为什么蟾蜍是月魄之精光。”
      项启源这时才明白此“精”非彼“经”,心下释然,笑着掩饰:“还是你好学问,我就只知道蟾蜍能下药。”
      “爹爹笨!”
      “嘿,你这丫头,几日不管你,越发没大没小起来。”项启源伸手赶她,“既然书背完了,就到你大娘那边去,一准又熬了汤给你弟弟喝,你也去分一杯羹。”
      孙氏熬的汤在项府可是出了名的好喝,静雯一听项启源这样说,忙往前厅跑去,淑涵在后头叫着:“别跑,小心点!”她也顾不上了。
      淑涵笑着摇摇头:“这丫头,性子倒像个男孩。”
      项启源揽住她的肩往屋里走去:“现在还小,就让她多疯两年吧,等十岁出头就该做出规矩来了。你平时教她识字读书也是好的,不论男孩女孩都该懂得些做人的大道理。”
      淑涵点点头,又道:“爷今日回来得特别早。”
      “哦,下个月万岁爷巡幸塞外,随驾的太医名单出来了,今年由我顶替泰山大人,所以太医院的事务暂时交接他人,空出一大把时间。”
      “随驾塞外?要很久吧?”
      “也就几个月,一转眼便过去了。”
      “爷自己路上小心,我这就去打点行李。”
      项启源拉住她:“哎,不用这么急,出巡的日子还早着呢。”
      “早点准备的好,万一有遗漏到时还能补上。”淑涵认真地道。
      项启源知道拗不过她,只好点点头让她去。

      当夜,项启源宿在淑涵房里。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瑞儿也六岁了。”项启源感叹道。
      “嗯。”淑涵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项启源搂紧她:“淑涵,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
      淑涵抬起头看着他,大眼睛里慢慢蓄起泪水,盈盈欲坠,终于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把头埋在项启源的胸口。
      他抚摸着她柔软的乌发,道:“我知道你不想让惠丹误会,所以故意和瑞儿保持距离,其实心里还是想着这个孩子的是不是?”
      淑涵点点头。
      “这样好不好?我们再要一个孩子,男孩女孩都可以,你就索性将瑞儿忘掉,当没生过这个孩子。”
      “叫我怎么忘得掉——怎么忘得掉!”她哽咽着道。
      “忘不掉也要忘,否则你一辈子就活在过去里了。惠丹既然有了瑞儿,不会再同你抢,以后我们还可以生好几个孩子,我们一起把他们抚养长大,你说好不好?”
      淑涵缩在他怀里,用力地点头再点头。
      “你等我回来,等我从塞外回来。”他握紧她的手。

      午后的钟粹宫异常安静,亦不见有人走动,虽然阳光旺盛,却并没有给这座宫殿带来一丝暖意,反而冷清清的没有半点人气。
      自从含漾有身孕的消息传遍后宫,每日里上门道喜的嫔妃们简直不计其数,都争先恐后地来巴结这位母家显赫的庶妃娘娘,就连皇太后和佟贵妃也都纷纷免了她每日的问安。
      四妃中的德妃素来不管事,只派了人来送礼;荣妃因是太子一党,也没什么表示;素来交好的宜妃因这几年含漾刻意冷淡,怀怨在心,亦不曾搭理;只有惠妃亲自过来道喜。
      其余人等皆身份卑贱,除了十八阿哥的生母王氏和皇上眷宠已极的和嫔,含漾都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着不见面。
      清静倒是清静了,可惜所谓的养胎汤药还是必须得喝。就算含漾想偷偷倒掉,天一也不准,每天监督着她喝完。
      “我知道你身体好,不过还得更好,你要记得凌雁的教训,这里接生技术落后,产妇容易感染,所以一定要努力增强抵抗力。”
      含漾无奈,只有乖乖喝药。
      她的确身体很好,只可惜现在出了个问题——头痛,头痛眼下一团乱的局面。
      明珠的死,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索额图和明珠的斗争落下帷幕,只可惜结果未明,表面上看来是明珠占了上风,毕竟得了个终老,好过索额图被康熙痛斥为“本朝第一罪人”。可皇太子还没当上皇帝,一切仍是变数,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两个老家伙的死,也意味着接下来就是年轻人的斗场了,几位阿哥自成领军人物,开始正面交锋。而含漾惶恐已久的九龙夺嫡,也将很快拉开宏丽的帷幕,展现在她的眼前。
      战争究竟何时开始?
      皇太子——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想到他,含漾又要痛心疾首地感叹康熙是多么教子无方。
      搁在现代,历史书上对康熙的评价不止是文治武功样样俱全,还包括他培养皇子,特别是同明朝皇帝相比,清朝皇帝们相当注重对于皇子的培养,康熙皇帝尤为突出。他存活的二十四个儿子中,文武双全者繁多,特别是十四阿哥以上的众皇子。
      文武全才也不是说说就能有的,含漾看过胤衸的课程表,课业繁重到让人咋舌:寅时(3~5时),皇子在书房读书,复习前一天的功课,准备师傅到来上课。卯时(5~7时),皇子遵照皇父“书必背足一百二十遍”的规定背足四书,再写楷字一纸,约数百字。辰时(7~9时),康熙上完早朝,向太皇太后请安之后,再考校皇子背书。巳时(9~11时),皇子伏案写字,写好满文一章,让师傅传观批阅校对,再将四书画定的篇章读120遍。午时(11~13 时),侍卫给皇子等进午膳,膳后没有休息,再读一百遍书,之后背诵。未时(13~15时),侍卫端进点心,吃完上体育&军事课,先射箭再将如何治理国家的大道理。申时(15~17时),康熙亲自检查皇子的书法。酉时(17~19时),检查皇子射箭。
      含漾无语。原来该减负的竟是这些古代王孙公子们。
      好吧,教导严厉这是应该的,毕竟皇太子以后是要治理这么大的国家,可康熙在折磨宝贝儿子的同时,又做了很糟糕的规定。含漾小的时候,曾在十阿哥的保驾护航之下偷偷看过太子胤礽读书。太子背书时,年近60岁的课读先生汤斌必须跪着捧接皇太子的书,大热天里,年迈的学士们因晨起过早,又伫立时久,以致体力不支,斜立昏盹,几乎颠仆。
      太子的确是千尊万贵之体,受大臣的跪拜也是理所当然。可彼时彼地,两人却是师生的身份,太子就算学再多的四书五经和治国大略,也无法学到最浅显的尊敬师长的道理。
      身为现代人,含漾很清楚地明白,每个人资质有限,同样的教育之下仍然有高下分别,一个人缺少才能、或者稍显平庸并不糟糕,因为在这世界上还是普通人居多的。但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一个正直的人,有一些品格并不受天赋所限制,是任何人都可以努力获得的,而恰恰是这些品格,比什么都重要。
      身为帝王,治国之才是必须的,但文武百官中出谋划策的能人智士多得去了,而帝王唯一不能被取代的才能便是如何统领好这些肱骨之臣,将国家带往一个好的方向。像胤礽这样一个连自己的老师都不体恤的的皇太子,又有什么资格接手这样的泱泱大国?
      明珠一死,胤礽必定蠢蠢欲动,不知又会掀起多少风波来。含漾头痛地想到下个月皇帝出巡塞外,自己因着身孕不必伴驾,直接随皇太后去畅春园避暑,而颇得康熙宠爱的十八阿哥不出意外地出现在随行名单中,让含漾不免担心。
      她再三斟酌,仍是叫了天一进来,悄悄嘱咐说:“你帮我去太医院给项启源报个信。”
      天一见她这样郑重,也正经起来:“你说。”
      “叫他这次出巡时务必夹起尾巴做人,不要多管闲事,还有就是和皇太子保持距离,万一太子召御医,能推就推。至于其他阿哥们也不要太过接近,总之低调为上。哦,对了对了,最重要的是照顾好胤衸,别让他和那些阿哥们卷到一块儿去。”
      “好,我知道了,”天一点头答应着,“你等我拿纸笔来记一下,事情太多了。”
      “许天一!”含漾终于发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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