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褪玉露

　　重楼皱眉：“徐长卿，我答应过紫萱暂不杀你，你不要自讨苦吃。”
　　“但还请魔尊将景兄弟交给我。”徐长卿冷声说着，顿了顿，又道：“无论他现下是飞蓬还是景兄弟，至少……身体是景兄弟的……”
　　重楼不耐，直接动了手，徐长卿此刻的身体状况，怎可能在重楼手下走过一招半式。幸而重楼还有分寸，不过击晕了他，便径直带着景天往苗疆去了。

　　飞在半空，风大得很，刮过耳畔便有细长凄啸。重楼本是习惯了不要紧，然景天总归受不住，面颊被吹得冰凉一片，打了个哆嗦，缓缓睁了眸子。
　　大概意识还有些恍惚，先抬了手捂住双耳回暖，才后知后觉看清此时情境，吓得几乎蹦起来，叫道：“重楼？！”还好重楼手劲大扯住了他，不然怕是真会掉下去，这样高度，不是说笑的。
　　拧了剑眉，重楼道：“你现在……是景天？”
　　凭自己那三脚猫功夫，浮在半空不大可能，景天只能憋屈地任重楼抱住，嘴上却不甘示弱道：“本大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景天的景景天的天！喂喂喂，我说红毛啊，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方才你和徐长卿……”斟酌着言语，重楼只大略说了方才飞蓬出现，至于前因如何，他也确实不清楚的。倒是因着满门心思都在飞蓬身上，忽略了景天对他的称谓。
　　便是说着话速度也不慢，四周茫茫云海，都被他身形划开一道狭长裂痕，要过许久，方才慢慢合拢。
　　“什么！你把白豆腐怎么了？！喂，我得回去找他们的，你这是把我弄到哪儿去啊？”
　　“回南疆，在飞蓬一事弄清之前，你都得待在南疆！”
　　“红毛！不带你这样的吧！人家收押监狱都得有罪名呢，你这做法太不厚道了！你这不是趁人之危么，放我回去呀诶诶诶别扔别扔有话好说嘛！有话好说啊……”哂笑着攥紧了重楼衣上佩带，景天笑道。
　　重楼便冷哼一声，不再管他。
　　见重楼不肯放人，景天只能鼓了鼓脸颊，转着眼睛不知想些什么。重楼也并不在意，好在还记得景天修行未久，只是凡人之躯，长途飞行身子受不住，终在天色将晚时落地。落脚处是一片森林，古木参天，和着暗下去的天空，阴翳得很，冷风阵阵，景天又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重楼已非凡人之躯，这样寒气他不放在话下，景天只能自力更生，四下里张望着，跑了几步，见着有处大些的空地，四周丹藤翠蔓自树枝上悬挂而下，恰似屏风委地，堪堪挡了风去。
　　景天便眉开眼笑招呼重楼过来，肚子却又响了，眨眨眼，对重楼一挑眉道：“那什么，红毛，你去打猎吧。”
　　“我？”重楼抬了眼看他，旋即哼一声，也不动弹。
　　“红毛~重楼~楼哥~你去嘛~怎么着是你把我弄来的，你不能不管饭啊！你忍心看着飞蓬的弟弟饿死吗？去吧去吧~”原本以景天的身手，寻些吃食不是难事儿，然放着重楼这个绝佳劳动力不用，还真不是景天的性子。
　　抵不住景天那九转十八弯的尾音，重楼斜睨他一眼，随随便便一挥手，一道红光飞速闪过，便听见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闷响。重楼循声过去，景天也趁此时扒拢了地上的枯叶，又收集些干枯的树枝堆在一起，右手食中二指并拢，指着枯叶堆，口里飞速念了句法诀，一点橘色的火光，慢慢悠悠升了起来。
　　景天小心往里头加柴，树枝噼里啪啦烧起来，景天紧了紧衣服，待烤暖了身子，重楼已经拎着一头鹿回来。大约此处人迹罕至，是以这鹿也长得膘肥体壮，皮毛油光水滑，景天一见便两眼放光凑过去，上手摩挲几下，啧啧道：“这皮子……能值不少钱呢，哎红毛，你把它剥下来吧。”
　　重楼白他一眼，低声哼道：“市侩。”后随随便便往篝火边一坐，暗红眸子里火光跃动，也不知想些什么。
　　景天倒没闲着，这鹿大得很，景天一人吃足矣够矣，他便挑了最为鲜嫩的后腿肉，一剑划下去。回过神的重楼见飞蓬的名剑镇妖竟被拿来这么使，半是气半是笑地哧了一声。
　　更让他气着的是，景天不仅用它切鹿肉，甚至将鹿肉串在剑上开始烤了，反正镇妖剑通体由昆仑山银母制成，不怕烧出什么问题。

　　“镇妖剑怎么能这么用呢！”终于还是忍不住，重楼喝道。
　　专心致志转着剑柄控制火候的景天听了，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问道：“我怎么用了？”复又低头看着鹿肉，嘴里喃喃道：“没有盐啊，花椒八角也没有……太可怜了我……”肥嫩的鹿肉上缓缓滑下一串油珠，滴进火中嘶嘶响着，冒出一缕黑烟。
　　“镇妖剑可说是当世神器，怎可用来烤肉！”重楼皱眉。
　　听得这话，景天扯扯唇角，龇着一口白牙笑道：“就这啊……啧，神器……神器之所以被称做神器，只因它握在神的手中，飞蓬是战神，我不是啊！那就算是神器，我也只能拿来烤肉了呗，这么简单的理儿你都不懂。”
　　收回剑，一缕香气飘散开，景天将鹿肉搁在事先找见的大叶片上，再将之切成小块，香气便愈发浓郁了。拿起另一种小些的叶子，在火上略一加热后便用劲揉搓，将里头的汁水在肉上浅浅抹上一层。这汁水天生带着轻微的辣味，此时没有任何调料，只能用此，也是聊胜于无了。
　　扬了扬眼尾，看向对面重楼，高大的男人双腿蜷曲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膝上一下下轻叩，竟莫名显出几分单薄来。景天端起鹿肉递过去，道：“红毛，要不要来点儿？”问了几遍，重楼都是摆手，景天才收了回来，埋头开吃，弄得满嘴满手油汪汪发亮。
　　重楼也看着他，许久，突然轻笑了一声，说：“你和飞蓬真是长得一模一样……可惜就是和他不像。”
　　景天刚把自己收拾干净，抿抿唇，饶有兴致问：“红毛，你以前和大哥关系很好啊？”
　　“他……他是我唯一的对手，也是唯一的……同类。”沉吟了很久，重楼才找准“同类”一次，轻声吐出来。弹出左手腕刀，但见刀身与护腕之间，镶着一颗暗红圆润的珠子，光芒流转，和重楼暗红的眸子倒是相映成趣。
　　景天讶然道：“火齐？你把火齐镶这儿干嘛，这么名贵的东西，不是浪费么？”见重楼神色有异，讪讪闭了嘴，片刻，小心问道：“这是大哥……”
　　重楼苦笑一声：“六年前我们寻到三枚火齐，于是约定以此作为比赛赌注，待到谁将三枚全都赢至手中，另一人就要允诺他一件事情……奈何比试一千多场，总是我两枚或者他两枚，及他离开南疆时，带走了两枚，我还剩下这一枚……本想着何时到中原找他，怎知道就……”
　　强者总是孤独的，亦只有强者才能理解这份孤独。当真算来，飞蓬于重楼而言，怕是要比紫萱更重要，紫萱不过是一时半刻温柔乡的迷醉，飞蓬才是刀光剑影中永久的同伴。
　　景天张了张唇，思索半晌，最终才说：“我们此次出行，原本就是因为发现大哥可能没死，你也莫要……”
　　重楼却做了个手势，打断他的话，摇摇头，说：“算了，不早了，你休息吧，明天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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