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外飞燕

　　十一月初八，是宋瑄的生辰。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郡主府倒是跟以往一样冷冷清清的。云燕虽喜欢凑热闹，却又最讨厌那种人人戴着假面具，阿谀奉承的场合，以前在宫里是避无可避，现在倒正好乐得清静。
　　只是这一天，她像过去的每年那样，起了个大早，亲自下厨房，给宋瑄下一碗寿面。只不过现在她在宫外，外面又天寒地冻的，她望着那碗已经渐渐没了热气的面，叹了口气，“瑄哥哥，怕是不会来了。”
　　“谁说的？没吃燕儿亲手下的寿面，怎么能算过生辰了？”宋瑄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云燕一跳。
　　还没等她转过脸，她就被揽进一个略带寒意的怀抱，云燕本能地挣了一下，没能挣开，于是也就作罢。“天这么冷，你怎么来了？”云燕蹙眉，忍不住嗔怪道。
　　“冻着你了？抱歉。”宋瑄这才意识到自己刚从外面进来，带着一股子寒气，赶忙松了手。
　　云燕转过脸来，笑着摇了摇头，“那倒不是，燕儿才不怕冷。只是今个儿日子特殊，瑄哥哥不该如此奔波。”
　　宋瑄怕冻着她，在炉火边暖了手，才过来伸手握住云燕的手，“就是因为日子特殊，才必须要过来。你忘了，如果我不吃过你这碗面，可是不会吃别的东西的。”
　　明明已经是皇帝了，居然还这么孩子气，云燕不禁噗嗤一笑，“傻哥哥，要是有一天燕儿不在了，你岂不是要饿死了。”这敢说皇帝傻，而且会死的人，这普天之下也只有她一个吧。
　　云燕这句话原是有口无心的，却没想到宋瑄的脸色刷一下就变了，握着她的手猛地加重了力道，紧得让她生疼。他目光深不见底，颤声问，“你要去哪里？”
　　“瑄哥哥，疼~”云燕忍不住皱眉，宋瑄这才意识到自己弄疼了她，微微松了劲儿，但却还是抓得死紧，“你要去哪里？”他又问了一遍。
　　云燕知道自己是踩到老虎尾巴了，连忙笑着打哈哈，“我没要去哪里啊，只不过是随口一说的。再说了，燕儿总有一天要嫁人的是吧。”她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
　　却没想到宋瑄的脸色比刚才更黑了，乌黑的眼眸阴云密布，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说过了，你谁都不用嫁。”
　　云燕心里一颤，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瑄哥哥，你要到何时才肯放手呢？但眼下，她可不想再去触碰他的底线了，于是她嘻嘻一笑，“那就最好了。”
　　宋瑄一愣，但见她无比明媚的笑容，似乎刚才真是有口无心的，脸色终于缓了下来，摸摸云燕的头，柔声道，“不准再吓我。”
　　“哦。”云燕应了一声，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忽然又跳了起来，“哎呀，面都凉了，我让巧儿去热了来。”
　　“好。”宋瑄深深看了她一眼，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温柔，笑着点头。

　　“那么，我的礼物呢？”宋瑄挑了挑眉，笑着向她伸出手来。
　　“哪有人自己讨礼物的，厚脸皮。”云燕冲他做了个鬼脸。
　　两人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又恢复了往常的嬉笑。
　　“我不管，你答应我的。”宋瑄竟像是个小孩子似的耍起无赖。
　　云燕实在忍俊不禁，“你看你，哪里像个皇帝样子？”
　　“在燕儿面前，我永远是‘瑄哥哥’不是吗？”宋瑄定定地望进云燕的眼睛里去，嘴角噙着温柔笑意。
　　云燕被他看得心里一热，连忙转开视线，“好啦，给你了。”说着，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锦盒递给宋瑄。
　　宋瑄打开一看，愣了一下，“手珠？”
　　“嗯，”云燕点点头，“上次不是答应了要送你的吗？”
　　一抹寒意悄悄攀上宋瑄的眉梢，他勾了勾嘴角，不动声色道，“怎么不是你上次串的那一串？”
　　因为宋瑄是皇帝，云燕串手珠的时候特别加了明黄的蜜蜡做隔珠，才更能衬出宋瑄的霸气。但是她原来串给玉麒麟的那一串是一色的紫檀木，没有隔珠的。
　　云燕一怔，赶忙说，“那串是给我自己留着的，你看，正带着呢。”说着，晃了晃左手，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嘟起嘴，“瑄哥哥不喜欢吗？”
　　宋瑄收了眼里的寒意，微微一笑，“怎么会，只要是燕儿送的，我都喜欢。”说着，就当场将手珠戴了上去。
　　“果然很合适！”云燕拍手赞叹道。
　　宋瑄左看右看也很欢喜，“既然这样，我就不摘下来了，就好像燕儿时时刻刻在我身边。”他话中有话，抬眼笑意深深地看向云燕。
　　云燕被他看得不自在，装模作样地移开视线，一个劲地往门口张望，“这个巧儿，怎么去了这样久都没回来。”
　　“那是她聪明。”宋瑄淡淡地说。
　　云燕心跳一顿，装作不明白他的意思，愤愤不平道，“哪里聪明了，老是笨手笨脚的，热个面都这么磨蹭，耽误了瑄哥哥的正事，等下扣她一个月的俸钱。”
　　“她要是再迟些回来，我赏她两个月的。”宋瑄嘴角一挑，漾起一抹坏心眼的笑容。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巧儿的敲门声，“皇上，郡主，面热好了。”
　　云燕瞥了一眼宋瑄，看他一脸哑巴吃黄连的憋屈样，强忍着笑，对着送面进来巧儿调皮地吐吐舌头，“可惜咯，你少了一个月的赏钱。”
　　“啊？”巧儿眨巴着眼睛，一脸的迷茫。
　　云燕实在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笑得花枝乱颤。
　　宋瑄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这丫头。”

　　云燕双手支在桌上，撑着脑袋，看着她对面的宋瑄吃面。每一次，宋瑄总是吃得很香，一点不剩地把她的面吃完，好像这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她忽然想起上次煮粥给玉麒麟吃的时候，她自己尝了一口，原来自己的手艺真的很烂。但是给宋瑄煮的面，她一次都没有尝过。想到这里，她叫住了宋瑄，“瑄哥哥，给我尝一口。”
　　宋瑄疑惑地抬眼看她，仿佛不确定她说的话。
　　云燕又重复了一遍。
　　“这……”宋瑄面色古怪，有些迟疑。
　　云燕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抢过了他的筷子，自己撩了几根面条，送到嘴里。
　　…………
　　味同嚼蜡。云燕瞪着眼睛，艰难地咽了下去。她有些难以理解地瞪着宋瑄，“这么难吃，为什么你可以吃得津津有味啊？”
　　宋瑄看着她夸张地表情，忍俊不禁，轻笑道，“难吃吗？我觉得很好吃啊。”说着，他又拿回云燕手里的筷子，继续。
　　云燕怔住了。以前她一直很奇怪，她这个吃遍天下佳肴美食的瑄哥哥，只有在吃她煮的面的时候，才会有幸福的表情，现在她终于懂了，这是为什么。她心里一痛，鼻子不禁有些发酸。
　　宋瑄见她眼圈红了，停下手里的筷子，摸了摸她的脸，“傻丫头，对我来说，寿宴上的任何山珍海味，都及不上你的这碗面珍贵啊。”
　　“啪——”一滴热泪滚落，烫到心底，原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原来面对宋瑄对她的好，自己还是会动摇。
　　这滴眼泪震动了宋瑄，他一时情难自禁，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但是，现在的这滴眼泪，对我来说更加珍贵。”宋瑄说着，眼里满是灼人的热度，极尽温柔地凑近她，吻去她眼角的泪珠。“这是我今年生辰，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云燕只觉得天昏地暗，这个怀抱炙热地烧灼着她，宋瑄漾在耳边温柔的话语，让她像是陷入了一个蜜罐里一般，四周都是腻人的香甜，黏糊糊的，让她无力去抵抗和思考。再下去，自己会不会就此沦陷了？
　　“燕儿，我的燕儿……”眼前的宋瑄，眼底里一片漆黑，像是两潭深渊，深不可测，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他的唇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一路下探，在寻找她的唇。就在两人的唇只相差毫厘的时候，云燕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了桌上的走马宫灯。玉麒麟的面容突然在她的脑海里闪过，他的笑，他的眼神，他的心痛。不可以，不可以！她心中一个激灵，猛地推开了宋瑄。
　　她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心神未定地瞪着宋瑄。
　　而宋瑄有一瞬间的发怔，目光游离，似乎在不满和不明白云燕为什么会推开他。
　　好险！刚才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他们就再也无法维持这表面的兄妹关系了。云燕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镇定些，“瑄哥哥，时间不早了，今天是重要的日子，宫里还有很多人在等你。”
　　宋瑄回过神来，一抹失望和痛楚滑过他漆黑的眼底，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和风度，淡淡一笑，站起身来，“也好，我是该回去了。”
　　“燕儿恭送瑄哥哥。”云燕跟着站起来，福了福身子。
　　面对云燕一副巴不得赶他走的样子，宋瑄顿了一下，双眉微蹙，“燕儿不和我一起去？”
　　云燕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才不要，最烦那种场合了。”
　　宋瑄的嘴角勾起一丝无奈，伸出手想要摸摸云燕的头，云燕却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他顿了下，却哪里容得她逃脱，俯身凑近她，依然固执地伸过手轻抚她的脸颊。虽然云燕没再躲，但他也能察觉出云燕的僵硬，不禁轻叹了口气道，“但是今年是我登基后的第一个生辰寿宴，好希望燕儿能陪在我身边。”
　　云燕嘴角含着笑，却说出了最残忍地一句事实，“瑄哥哥说笑了，在瑄哥哥身边的那个人，应该是皇后才对吧。”她刻意在“皇后”两字上加了重音，是在提醒宋瑄，更是在提醒自己。
　　宋瑄一怔，终于收回了手。他目光深沉如海，一瞬不眨地注视着她，几乎是在低声下气地恳求她，“燕儿，再给朕一点时间好吗？”
　　云燕眨了眨眼睛，满眼迷茫，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宋瑄轻笑了一声，“以后你会知道的，我走了。”
　　“嗯，瑄哥哥慢走。”云燕点点头。
　　宋瑄临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云燕一眼，那眼光里包含着太多深意，狂热而霸道，眷恋和不舍，看得云燕心惊肉跳。最终，他没再说什么，推门投身入了门外的寒风之中。
　　留下云燕一个人呆在原地，死死咬着嘴唇。虽然她不明白宋瑄那句话的意思，但她知道，这种日子一定要快点终结，她一定要尽快离开京城，远离宋瑄。不然，事态就会往她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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