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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树
酆荼青最终还是没有离去,陪伴徐离子衿的是一盒玉井留香,今年的新茶,那次赌局的赌资。
徐离子衿深深地望一眼酆荼青,一袭白裙,碧玉簪子,离别的愁绪冲淡了酆荼青的乖戾骄傲,显得柔弱可怜,难得的大家闺秀应该有的样子。
徐离子衿绝尘而去的时候,明白自己彻底的失去了酆荼青,酆荼青的这一次拒绝,让徐离子衿不能再存一丝幻想,他不得不及早斩断了无果的爱情。
徐离子衿完全不知道这将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见到酆荼青,在他临死前,在金戈铁马声里,眼中也依然是酆荼青白裙碧簪盈盈而望的样子。
邱完真像个没心没肺的浮浪子弟,在送徐离子衿离去之后竟然还能笑嘻嘻邀请酆荼青去南山堂听小曲儿,酆荼青的拒绝丝毫没有影响邱完的兴致。酆荼青也不阻止邱完,每个人面对生活里的变数都有不同的排解方式,尤其是不令人开心的事情。
而酆荼青似乎觉得此刻最能抚慰她的就是离沧妩近一些,她坐在离沧妩那个小院不远的一座假山上,看着云移风动出了神,竟全然不知自己身边多了人。
沧妩还是那样平和的不带一丝情绪的声调,道:“你是在后悔没有离开这里吗?”毫无疑问,是桑玉告诉沧妩的,桑玉总是为酆荼青的每个决定而担忧,但沧妩则似乎毫不在意,只是笑着摇头说酆荼青未必肯离开。桑玉问道何以见得?沧妩则闭上眼睛不言语了。
果然酆荼青是留下来了。
酆荼青的呼吸微微顿了顿,然后摇摇头。让她痛苦的从来不是因为这些,让她痛苦的是情根深种无法拔除。有时候酆荼青真想离开这里了,离开这个只有自己不断幻想出来的爱情,那样的痛苦而不可得,隐秘而龌龊,就让边塞的朔风,就让风沙洗刷自己内心的罪恶。
酆荼青第一次直视着沧妩的眼睛,看着她父亲的续弦,这段日子以来,每日的短暂相处给了她勇气以及自欺欺人的本领,似乎爬上假山对沧妩来说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双颊微红,细细的喘着气,但眼睛里却有着做了不符合自己身份应做的事情的窃喜,美丽是个简单至极的词汇,可沧妩的容貌却反过来赐给那词汇丰润的骨血。
看到这样的沧妩怎么舍得离开,怎么能够离开。
酆荼青沉吟一下,道:“我喜欢茶,喜欢种茶,喜欢喝茶,是因为茶树的不可移植,从一而终,至性不移!”
沧妩笑而不语,这样笑容让酆荼青眩晕,仿佛天地在这一刻掉了个个儿。
酆荼青真有直剖心迹的冲动,道:“你知道至死不渝的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
沧妩摇摇头。
酆荼青转过头,接着看天边的流云,叹道:“寂寞。”
之后无话。
两人这么静默了一会儿,沧妩道:“你能扶我下去吗,这里有些高,我害怕。”
这是一个合理的不能再合理的请求,却因为酆荼青自己内心的罪恶,而变成了极大地幸福,一种不被允许的幸福从天而降,是沧妩在无意中施舍给酆荼青这个爱情中的乞食者的,酆荼青第一次这样近这样长久的拥有沧妩,她扶着沧妩慢慢的爬下假山,在双脚再次踏上大地,当沧妩的手离开酆荼青的手,掌心、手指、指尖依次迅速而轻柔的划过她的掌心,酆荼青觉得自己的生命也随着那巨大的幸福感而如潮退一般撤离自己的身体。
酆荼青茫然了一下,道:“你上次问我生辰礼想要什么?”
沧妩仍是那样轻柔温和的笑容,道:“是啊,还有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你还没告诉我。”
酆荼青道:“那我要什么你都会给吗?”
沧妩深看了酆荼青一眼道:“你说说看,我尽力而为。”
酆荼青深吸一口气,努力平缓的说道:“我想要一束你亲手折下的花枝。”说完之后她的脸色似乎比平时更白了,那是紧张的。
酆荼青以为这样隐晦的说法沧妩不会了解,然而她还是因为沧妩深深看她的那一眼而心虚,她希望沧妩能够明白自己心里绝望卑微和其中的暧昧不明,给自己这四年来的痴妄一点点能让自己喜悦的回应,同时又怕沧妩厌恶自己内心中龌龊不堪的挣扎。她像是等待宣判的囚徒,心跳的像是两军厮杀正凶是的战鼓,砰!砰!砰!简直要震碎自己胸肋跳出来。
正在这时有个下人领着一个小女孩来在假山旁,道:“小姐,这位小姑娘说代一位红翘姑娘来送请柬。”
那个小姑娘笑着把自己手中的红木盒子送到酆荼青手里,语调轻快促狭的道:“我们红翘姑娘邀您今晚到金塘一聚。”说完轻笑几声离开,小小年纪已然有了几分风流姿态。
酆荼青身体一僵,红翘红翘,她都忘了红翘了。
沧妩提醒她,更像是跟她玩笑道:“不打开看看吗?”
酆荼青几乎要捏碎了那个精巧漂亮的红木匣子,指尖发白,最后还是在沧妩的注视下打开,盒子里衬了红绸,上面几粒瓜子仁,不用说,是美人轻启檀口,亲自嗑的,配上那红绸无比香艳销魂。
然而沧妩一声了然的轻笑却让酆荼青觉得无比羞辱,她恨不能现在就把这匣子扔进荷塘里,她似乎无需等待沧妩的宣判了,现在这香艳的“请柬”就直接将她打入了地狱,地狱之火炙烤着她却也无法将她同罪恶一起毁尸灭迹。
沧妩似乎全然看不出酆荼青的局促不安和负罪感,得体的笑了笑,道:“我倦了,要先回去。”
酆荼青连看沧妩离去的背影的勇气都没有,她恼怒着红翘、迁怒着下人,为何非要在此刻,将她的乞怜无情的击碎,她要冲到金塘去找红翘质问,去冲她发火,让红翘不要再心血来潮的送莫名其妙的东西来,她觉得她此刻心中的怒火足以把自己烧成灰烬。
而此刻,沧妩的声音却传来,酆荼青总觉得那话语中带着笑意,虽然不知是讥诮还是愉悦,沧妩道:“你生辰那天来我那里取你的生辰礼。”
这一句话,像天籁般悦耳,瞬间拯救了承受着地狱折磨的酆荼青。
酆荼青有些喜从天降之后的痴呆,一路走回去,坐下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手里还拿着红翘的那盒“请柬“,不禁眉头又皱了起来,过了片刻,起身骑马去往邱府。
邱三郎正在廊下逗弄他那只鹦鹉,教它说话,奈何那只花费银两买来的傻鸟却什么也不会说,只会摇头晃脑的瞎叫唤。邱完见是酆荼青来了,也不在意,问:“说吧,什么事儿?”
酆荼青笑着道:“你怎么知道我有事儿?”
邱完撇撇嘴道:“从小到大你从来不主动来我这里,除非你有事儿相求,而且你那表情,我每次看到都要倒霉。”
酆荼青摸摸自己的脸,有这么明显吗,然后道:“三哥,我……”
邱完把手里的鸟食一扔,拍着手,斜睨着酆荼青道:“你每次喊我三哥我都心惊胆战的。”
酆荼青上去拉住邱完的袖子道:“三哥,这次你帮帮我吧,我把我那匹踏月送给你,它就在你府门口。”
邱完想了想,那匹宝马他向酆荼青讨要了多次,酆荼青戏弄他就是不给他,如今自己送上门,可不能错过,道:“好吧,你说来听听。”
酆荼青这才道:“我想你帮我暗暗的关照红翘,这些日子别让她受了委屈,过些时候你再悄悄的给她赎了身,送她去江南。”
邱完一皱眉:“怎么,你真是喜欢那个红翘了?你为何不自己给她赎身,在这京城还有人能阻你不成?”
酆荼青道:“不是,我……我不喜欢她,但我欠她的,没脸再去看她,她性格又倔强,我要给她赎身她必然不允,是以才想让你帮这个忙。”
邱完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以为是酆荼青和红翘闹了别扭,便点头同意了。
酆荼青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对酆荼青来说,剩下的时间似乎只在等待她那有些迟到的生辰了,好似小儿盼过年,思妇盼征夫,罪囚盼大赦。虽然沧妩所许诺的生辰礼对于酆荼青这四年来在无望的感情路上的独自跋涉来说只能算是微薄到可怜的补偿,但足以让她狂喜,让她每天生活在希望之中,哪怕这希望之后是完全的寂灭。
桑玉完全能感受到酆荼青不同寻常的欢乐,因为沉郁忧愁的酆荼青几乎要变成一个真正的十八岁的小姐该是的样子。桑玉也终于见识了酆荼青穿上长裙时非凡的美丽,即使依然有着难掩的骄傲,然这种骄傲在此刻也全然成为为酆荼青增色的光彩。
酆荼青拉着桑玉逛遍整个京城的店铺,不为买什么,似乎只是为了播撒她的欢乐。平日的刻薄贫嘴此刻也变为了风趣幽默,桑玉觉得这才是酆荼青该是的样子,无忧无虑无法无天,有着少女的娇憨与肆意,而不是整日愁眉苦脸,对月惆怅。
孰不知这样一来却是苦了邱三郎,邱完本打算在那一晚之后乘胜追击,一举俘获佳人芳心,然而佳人却被酆荼青霸占了,而且桑玉也故意避开邱三郎,让邱三郎完全无计可施。
邱三郎真是满肚子的委屈没地儿可说啊,酆荼青若只是霸占桑玉也还罢了,哪知道那厮还得陇望蜀三心二意,托了自己既得照顾红翘不被人欺负,还不能让红翘知道,真是何苦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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