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魇梦
“——跳啊！跳啊！”
密密麻麻的小字被滴落的汗水浸得模糊，在眼前放大又缩小，嬉笑着吵闹着，天旋地转中圆珠笔僵立着，于是墨点破坏了又一张合同……对不起！对不起！对……啪、嗒！无辜的笔和无能的人一同栽倒。
“……家属要做好准备……”
灯红酒绿美人如云，纸醉金迷欢声笑语，香烟和香水混成莫名的气味，酒液和津液连成火热的图景，烟气模糊了头顶的朗朗白日，酒精麻痹掉理智的良心难宁……唯有融进烟雾的水滴在五光十色里折射出彩虹般的怦然心动。
“……我们尽力了。”
“嘘！那位！我跟你们悄悄说啊……回家之后一眼都没看过把养大的爸妈，就怕被撵出去！他爸过来求他见她妈最后一面你们猜怎么着……”
“你能不能别再闹啦！——求求你……求求你、以后……小弟小妹，还有母亲……算弟弟求你……”
“……不会被赶出去、不怕，没事……房子，保住了，大哥。”
“——哗——啦！！”
“你照顾好秀。拿着、明天还有、不要省，大哥，以前怎么花钱还怎么过，我……我先……”走了。
东西南北所有人来又去，光影话语川流不息吉光片羽，只有他无能无用被箍住脚在路口僵立，泥塑面容之下滔天的惊惶恐惧——等等我……等等我！？
……跟上去、跟上去！留住——
踏出那一步时瞬间有种千刀万剐粉骨碎身的疼……就像又生生死过一回。但终究是迈出去了……迈？视线不自觉飘到脚下，泥沼瞬息变为钢筋混凝土——半步之遥即百米上空。
而后天地倒悬。风声在耳边呼啸不休，脚下的一切都在飞速坠落的视野里渺小而模糊。
于是所有的嘶吼叫骂车辆鸣笛黄鸟清啼……人世间的一切声音终归于沉寂。
不用等太久……
几秒？十几秒？随着——砰？或许是……哗啦？还是咔嚓？
缩在身体一角的胆小鬼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也听不着，最后目之所及只有一大片红白交杂四分五裂……
【！！机甲总体损毁25%！！】
【……动力源严重不足，请及时填充。】
【武器系统报废70%，请勿强制……】
【动力不足20%】
【机甲损毁超36%！请申报维修！】
……
大字警报不断替代浮现，一行行红色触目惊心，每一个跳动的数字都让人额角狂跳。
炫丽的炮火连天攒射炸裂，精神力在强悍嚣张的空间风暴里肆意对轰。漂浮的巨大陨石飞旋着撞向舰队，剑光一闪化作漫天星辉——
随处可见机甲的残肢，母舰的遗骸……
【……55%……】
【56%】
【57%】
……
【69%】
【72%】
间不容发之际——各项数据被手动重调，快出残影地进行改装线路，巨阙倏地解体钉死一只虫族后被粒子光弹腐蚀消解，反作用力巧妙冲击厚重的机甲舍身挡在一只薄铠之前……
【77%】
【89%】
打回申请。沾着血迹的手指脱力滑动——【敬启，
三思“兽化”药剂取用，私以为十年内不可擅动。联邦军部林华绝笔——诚盼回执】
艳红的玫瑰虚影盛放在惨烈至极的宇宙焦土上，花心处安眠着一生挚爱，热烈妩媚，妖娆大方。
爆炸轰然吞噬所有关于“希望”的光芒，反馈给整个星际一片耀眼的、致盲的白光。
失去对内通讯无法传声的星河异常寂寥，唯有大朵大朵的火焰附着着燃烧。高级金属如同劣质塑料在阳光下层层脱落，再噼里啪啦地坠下飘散到宇宙任何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局部细小的爆炸贴着身体各个角落接连不断，各种气体有害的无毒的充斥肺脉，血液来不及洒在半空漂浮便被蒸发干涸在皮肤上，慢慢所有色彩都被定格——
白的，红的，四分五裂摔在地上的……
不断下坠的失重感，和分崩离析的机甲在意识中频频交错，给人以行差踏错万丈深渊的眩晕与畏葸。
又随着岁月流转葬于深海，土石泥沙沉落其上，掩埋每一点缝隙，最终……
——海面以上，风平浪静。
不见波澜，亦无深渊。
“——小、哥……”
夏知微嗫嚅着，有点不敢出声。一路的归心似箭满腔的兴奋惦念……俱被兜头浇了冷水，冷却下来，她从没见过小哥这个样子——
修长考究的手指扶着临雪梅的枝干，其人立在树下，一身素衣胜雪，神情浅淡，眸色漠然。
他看着世间万事，万事不过眼。
微生梧挑起长眉，似乎被声音惊扰。夏知微眼见着抓握树皮的手指一寸寸用力，“谁？”
水？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夏知微只觉得自己像兔子一般跳起来，洗刷瓷杯、试了温热、才倒满一盏恭恭敬敬奉到小哥面前。
夏知微：“……”太丢脸了。
算了，小哥面前……丢就丢吧。
微生梧：“……”
点点头，沾沾唇，声线冷淡着道了声“有劳”——夏知微觉得那不是错觉……小哥漫不经心瞥那么一眼，都娇矜贵气至极。
但……总不能僵在这儿。
——夏知微十一天之前自北岭启程，打着不论如何也要陪小哥过年的念头，紧赶慢赶在腊月二十一算到了溁洲地界，问了知秋小哥还在周宅，就干脆也没等着知秋直接过来。
小哥……怎么了？
水、水……谁……啊！“小哥？我是……”呃、一般，如果失忆……尤其是像小哥这样的强者肯定会很堤防……
“没事没事，小哥要不要坐一会儿？【知微】扶您过去。”——您平常叫我知微的！不要那么戒备啊！！夏知微一点都不敢往前乱挪……
微生梧瞥一眼夏知微，不认识……但看着乖乖的，也不讨厌——不想理，于是继续打捞清理压在坍塌废墟下的冗杂记忆。
鬼使神差阴差阳错，竟然也相安无事……直到，微生桐、来、了。
小哥和知秋两两相觑，夏知微却灵光一闪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桐桐】姐来啦～”桐！不是知秋！！！
真是的……小哥也不是对知秋不满意，但就是咬死了不吐口，知秋也是，就不能大大方方直接跟小哥说还想做“兄长的桐桐”？
微生桐面露迷茫，“啊……知微。”
微生梧上下打量着走过来的……人性气运团，以及天道宠儿天之骄子那种即便刻意收敛，也十足叫人腻烦的——百折不挠的风发意气与信念坚守。目光微冷。
“兄、兄长……”
“呵——”拂袖，甩手。“我不是。”
即便没有、这个世界似乎有修炼体系……没有修为，微生梧也能轻而易举知晓面前这两个人不管“杀死他”还是“活捉他”都如探囊取物。
但他甚至也连装都懒得装，冷气在话里像洞透的冰碴子，“也不认识你。要杀要剐，劳烦自取。”透着丝丝冰寒与隐约恶意。
出乎意料，也十分万幸的是……知秋并没有像曾经一般……点火就炸。
微生桐垂着头，没管一瞬间被冻的发木的指尖——火焰自抛出的凤印飞泻而出，只差半寸便燎了……
……小归的头发。
小归袭向平章长老后颈的手刀被迫撤回，却并非全然失手——只需要轻轻一拨天机阁内的因果线，人就可以安睡在怀了。
“小归！”微生桐压着火。
夏知微不明所以，但也戒备着小归再次对小哥动手。……但不是，据说都！和平共处了嘛！
小归稳稳当当架着人，不让其有一丁点的磕碰。然而没有如愿见到他家好闺女被长老哥哥的态度伤到……还真有点失——
望……
毕竟很难说最后一点意识，能不能支持天机阁主把那句话思考完整。
但一息之前陷入昏睡的人突然彼时醒来，而生龙活虎耀武扬威狗仗人势的家伙却被一击无声……足够叫人震撼。
不过同样是昏迷的人，显然小归没有微生梧的人缘与运气——不但没人打抱不平，更是直接摔进地里，感受泥土的芬芳。
“……知秋，知微。”微生梧如履平地踩过天机阁主，幅度极小地一颔首算打招呼，“回来了。”
“……哥。”
“……兄长。”
微生梧失笑，眉目浅淡温和，“好了，知秋放心，不会有事——去忙吧。”
“知微难得回来，陪哥走走？”
“……”这当然好，夏知微快小三年没见到小哥了！但她都不大敢看知秋的表情。
火急火燎担心兄长出事，结果被冷言冷语捅个对穿没完，拔出来重新捅一次造成三次伤害——又轻描淡写叫人家去干活……
不给马儿草，又要马儿跑！马儿自己找来草，还给通通都扔掉！！
出乎意料×2，百分万幸……知秋保持平静，甚至还笑着应了声“好”。
呜呜，果然长大了！呜呜，夏知微为孩子（bushi的成长和气氛的核平（划掉，而感激涕零——
“想什么呢？”微生梧招手，“来，扶一下。”
他甩着左手，活动五指，似乎很不满意某个天机阁主骨头太硬——小哥不管，夏知微总不能当没看见，把小归从地上薅起来的时候还想着挺能在小哥面前卖可怜，结果……
颈骨，都、断、了。
不是示弱，而是真弱。还弱的一时半会儿不能再附身一只傀儡从天机分阁跑到溁水周家来，想必小归师兄感想大抵很难言。
而夏知微这边，拖人爆改收尸。即便这两年多也见过不少，当初小哥百般避免的下死手和起杀心也是有负厚望，但——
就……心情复杂.jpg
何况小哥又需要她诶！夏知微三步并两步蹿上前抱住小哥半只臂膀，又甜又乖：“哥～”
“……小——”话一出口，夏知微又思及这次回来后小哥对待小归师兄那严憎……又漠视的态度，转而问：“哥、天机阁主怎么处理？”
真问“小归”的话，怕是哥会一口咬定个不认识，再一把火直接烧干净……
微生梧闻言眼也不眨，专心调节发僵的四肢，“阁主自然有天机阁的人处理。”
果然……犹豫再三，夏知微还是在迈出院子时悄悄转头把那具不算活物的傀儡收进储物玉佩，随即收心扶着小哥，但——
怎么感觉小哥……骤然增加的重量打断夏知微关于小哥身体不适的揣度。
微生梧将手臂抽出又举起，半身虚虚靠在夏知微身上。但夏知微好歹也是修士，让她真正忽的察觉一沉的，是铺天盖地将她整个人都罩进去的、具象的魂魄力量。
头顶飘来小哥含笑的声音，“神魂都修养好了——给知微亲自检查呀，以后可会放心喽？”
夏知微一愣。
当初小哥的神魂阴差阳错为了捞茗卿和知秋回来，碎在她的识海里一大半，后来她费力巴拉地又是在天机阁翻秘术、又是借助灵瞳才提炼回来一小点，还给小哥——他还不要！
那是说给就给的吗？魂魄是根基，伤魂、哪怕一丁点儿一丁丁点儿！那都大伤根基！
但……反反复复，一遍遍被退回来……
彼时茗卿和知秋寻求改法，以避免、至少减轻殇弃弱者命如草芥朝不保夕的状况，夏知微从旁劝解，情急之下模仿了脑海中似曾相识的一个声音的口吻——小哥态度变得十分冷淡……且疲惫得让人心疼。
过后细想那可能是小哥融进来的神魂里的记忆，而她……大抵是小哥眼里“得便宜卖乖，利用其提升实力还不忘窥伺过往，黑心脏肝榨干净每一寸心血”的贪婪鬼！夏知微忙不迭给小哥的神魂在自己识海里套了层层叠叠的封印……
再不敢擅动。
夏知微仔仔细细又小心翼翼在小哥识海里转了一圈，惊喜发现竟然真的补全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做到？！
连灵识增长起来都是那么困难，何况是魂魄生生分割那么多……那甚至都没办法通过修炼弥补，天材地宝的治疗机会也相当渺茫。
和茗卿各种法宝灵药都会收集不同，夏知微这两年多除了知秋传信来说“兄长表示：用得到”的灵器，一直也没放弃的，就是提炼识海了。
微生梧牵着唇角，听小孩在耳边叽叽喳喳……夏知微平时倒不是这么闹腾的性格啊，这是究竟有多高兴？
他勾起的弧度完美自然，像真是在笑一样。气质温润又漂亮，宛如一颗顽石浸没血中又历了骨茬的一遍遍打磨，成了块干净剔透、清和细腻的美玉。
高兴……也好，微生梧借姿势便利，在夏知微视觉死角里动作自然地练习还不灵便的手指——分分心，小夏就不至于在费神思虑他身体僵硬这点小事了。
“真好！那以后是不是就不疼了？也不会因为灵识伤口导致身体幻痛对不对、还……”
“小哥怎么做到的呀，真厉害！我还攒着提取了一些呢，雪中送炭不能……锦上添花小哥嫌弃不～”
大概只是随口一问……夏知微兴奋得话异常多，但微生梧还是仔细斟酌，“……一位长辈。”
一位长辈？是“怎么做到”的回答啊。
——阿棠棠算小哥半个长辈，难不成是流光……好吧，看在可能帮了忙面子上且称呼君上、不过也有可能是微生家的长老……那些人和知秋不亲近，与小哥关系倒是不错，大长老？还是上次见面时神秘兮兮的两位老祖宗？
又或者……冥曦前辈？茗卿上封信不仅说了要回来、时间大抵就在明后天，还讲了见过前辈，再请了一壶茶换了姓名，叶葛。那也就是鬼界基本的秩序没什么问题……时间上是可能的。
夏知微一面杂七杂八地排除，一面兴致勃勃同小哥说话——她未见小哥这样的久，有许多话要讲。
枝头零落，光影斑驳的身后，微生桐笑容灿烂。那幅度相当大、近乎夸张地扬起的嘴角，就……像哭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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