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药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苏沐都在这样的状态下度过，放学之后就去那间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办公室里面补课，起先还只讲物理，后面什么数学、生物、化学、英语都讲了。
　　高鹤不愧是高鹤，无论什么科目都能给苏沐从懵里懵懂讲到清晰透彻。
　　苏沐的成绩也就在这样的补习中稳步提升，甚至一度进入学校前一百名。
　　而高鹤，除了上次商场偶遇，苏沐目睹了他家事的一角和他的狼狈不堪之外，苏沐再没有在高鹤身上发现任何异常，每一次的在校园里面相见，他都是那副完美到无可挑剔的高冷少年学霸形象。
　　一直到这一天下午，体育课集合完毕，老师放他们自由活动了，苏沐迈着两条大长腿急匆匆跑回教室拿篮球。
　　这节课本来是约好了另一个同学拿篮球的，结果这小子完全忘了，今天压根就没有带球到学校，最后还是得苏沐自己飞奔回教室拿球。
　　本就是常年运动的人，又是急匆匆地跑回去的，苏沐到教室的时候七班的教室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球放在他桌子下面，他三两步跑过去，本来说是直接拿着球就走的，结果不知道碰到哪儿了，前面高鹤挂在椅子上的书包一不小心掉了下来。
　　苏沐头还没抬起来，就听见课桌前面“哗啦”一声，高鹤书包里面的东西就这么一不小心掉了一地。
　　下面打球的队友还等着他拿球下去，苏沐有些着急，也没仔细看，放下篮球就跑到前面，弯腰将那些东西往他书包里面收拾。
　　高鹤书包里面的东西并不多，大多是一些课本和笔，苏沐手脚利索地将它们都一一捡起来放回去了。
　　但是其中一板白色的药片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苏沐仔细看了，那药片外表看起来就是普通药片，整体都是白色的小圆片，一板十多颗，现在最边上三颗的位置已经空了，应该是已经被吃掉了。
　　高鹤在吃药？
　　这个念头一下子在苏沐脑子里面蹦了出来，引得他更加仔细地低头研究起了那药片来。
　　那药片没有包装，就这一版在外面放着，苏沐将它翻过来看了，之前那药片背面小小地斜写着马来酸氟伏沙明片。
　　以苏沐十多年帮老苏看诊所的经验来看，这应该不是治疗普通感冒发烧的药物。
　　“哒哒哒”门外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苏沐一惊，赶紧把手中东西放回高鹤书包里，有些手忙脚乱地将他书房放回原位挂着，才匆匆跑回自己的位置。
　　“苏沐？”高鹤从前门走了进来，看他傻愣着站在教室走廊过道上，开口叫他。
　　“啊，高鹤啊？”或许是因为刚刚碰到了他的书包，或许是因为其他的原因，苏沐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并且有些莫名的紧张。
　　“你干嘛呢？”高鹤走近，问他。
　　“啊，没事儿，我上来拿个球。”苏沐说着，也没看他，拿起桌面上自己的球就跑了。
　　一边跑着还一边回头跟高鹤挥手，说着拜拜。
　　冒冒失失的，高鹤本来还看着他咋咋呼呼的背影微笑呢。
　　走近自己座位才发现自己的书包已经不在原本的位置上了，习惯性地拿起书包查看起了内部的情况，一眼就发现自己原本放在书包夹层里面的药出现在了书包最外面的那个大袋子里。
　　他心里一惊，看着楼道间苏沐消失的背影皱眉，拿着书包的手忍不住有些微微发抖。
　　这天晚上，高鹤借由家里有事儿，放学就走了。
　　苏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午那场意外，但是看着他这个表现，心中忍不住有些担忧起来。因此也没有心思自己自习，待高鹤走后，他也就收拾书包早早回家了。
　　他到家的时候，诊所刚刚关门，老苏一个人在后院收拾他的药材，看见苏沐背着个书包慢悠悠地走进来，老苏率先招呼他，“回来啦！”
　　“嗯。”
　　“今天怎么这么早，没补课啊？”前段时间苏沐每天回家的时间都延后了，因此他把高鹤给他补课的事情跟老爹说了一下。
　　“没有，他说他家里有事儿，就先回去了。”苏沐将书包放下，洗了手出来，端了个小马扎出来坐着也帮着老苏收拾药材。
　　“哟，今儿怎么这么勤快？”
　　“我一直都是这么勤快的好吗，什么叫今天这么勤快。”苏沐忍不住反驳他。
　　“你可拉倒吧，我还不知道你，有什么事儿，说吧。”老苏将自己这个儿子的习性那是摸得透透的，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一定有事儿。
　　既然老苏都这么说了，苏沐也不准备跟他绕弯子，直接开口将他心中的困惑问了出来，“老苏，你知道马来酸氟伏什么明片是治疗什么病的吗？”下午的时候太匆忙，苏沐又没有用心记，因此这会儿连那药片的名字都有些忘了。
　　“马来酸什么？”
　　“我也记不得太清楚了，就记得是什么马来酸氟伏什么明片，就是一板白白的小药片，差不多……黄豆那么大那种。”
　　“你说的是马来酸氟伏沙明吧？”老苏仔细想了一下，好像这种比较符合苏沐的描述。
　　“对，好像就是叫这个名字。”经老苏一说，苏沐一下子想了起来，那药片背后好像就是写着这么几个字。
　　“这药是治疗什么的呀？”苏沐接着问道。
　　“老爹我平时接触西药比较少，这个具体对应症还真不是特别清楚，我就记得好像是治疗抑郁症还是焦虑症啥的，反正是一种精神类药物。”
　　抑郁症？焦虑症？
　　苏沐听着这两个熟悉又陌生的名词有些傻了眼。他一直以为这两种病离现实生活很远，至少甚至是不应该在他们这种正值青春年少的少年人身上出现。
　　但是为什么高鹤背包里会出现这些药品呢？
　　“小苏，你问这个干什么？”老苏看他像是想事情出了神，拿着手中的药材在他面前晃了晃。
　　“啊？”苏沐从自己令人震惊的猜测中回过神来。
　　“老爸问你呢，你问这个干什么？是你自己要吃吗？”老苏说着，眼睛逐渐瞪大，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苏沐，露出夸张得令人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思维也太发散了，苏沐赶紧摇头否认，“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
　　老苏这才冷静下来，“那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感觉，我们班上好像有同学在吃这个药。”
　　“你们班啊？那不是跟你差不多大，小小年纪怎么就吃上这个药了呢？”老苏也被苏沐说得震惊到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苏沐也想知道其中的原因，猜测着各种可能，难道是因为他爸爸出轨？
　　“苏沐老爸跟你说啊，一般这种有精神疾病的同学心里面都比较痛苦，如果你们关系还不错的话，尽量照顾人家一点儿，听见没有。”一边告诫苏沐他还一边感慨道，“你说你们小小年纪的，怎么就能有这些疾病呢？”
　　“精神疾病”，苏沐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感受着它带来的有些令人窒息的压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上次在二医院门口遇见高鹤的情形，后来赵雨欣说她看见高鹤在旁边精神科那栋楼里面出现过，难道真的是他自己去看了精神科，甚至还严重到需要用药治疗？
　　那天晚上，苏沐洗完澡躺在床上，一边摸着睡在旁边的被面上的年年，一边用手机浏览器搜索“马来酸氟伏沙明片”这几个字，页面显示：
　　【马来酸氟伏沙明片为抗抑郁药，可抑制脑神经元中的5-羟色胺再摄取，增加5-羟色胺神经递质的水平，从而改善情绪，使人心情愉悦。
　　用于治疗抑郁症。用于治疗强迫症。
　　中高剂量长期用药后的漏服药可能出现急性撤药反应，常表现恶心、呕吐、眩晕、头痛、肌肉痛、焦虑等症状。】
　　竟然真的是抗抑郁的药。
　　可是，高鹤看起来这么正常，平时除了不爱跟同学们说话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表现啊，怎么会这样呢？
　　苏沐心中不解，脑子里面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上辈子电视新闻里报道的高鹤自杀的场景，难道上辈子高鹤自杀也是因为抑郁症的缘故？
　　“年年，你说人为什么会得抑郁症啊？”苏沐一边摸着旁边的年年一边喃喃地问它。
　　年年当然不懂铲屎官这些复杂的问题，自然也没有理他。
　　苏沐一个人躺在床上，浏览着手机里面关于抑郁症那些个触目惊心的信息，看着窗外昏黄路灯透进来的微光，揣测着高鹤上一世的心路历程。
　　上一世的高鹤会不会也是这样，感受着家庭的破裂，远远地看着自己无法企及的爱人，独自一人在抑郁的深渊里挣扎，最后选择决绝又惨烈地将自己埋葬在青春年少的时光里，仿佛对人世间没有半分留念。
　　苏沐最后其实是将高鹤那本画册都看完了的，刚过来的时候他还记得很清楚，但是随着时间慢慢发展，其中大部分的内容他都已经遗忘，唯独一句话他至今印象深刻，那就是他后来回忆第一次遇见自己时写道“那一天，我在茫茫尘世中，望到了用尽毕生之力想要到达的殿堂。”
　　当时如此执着，最后为什么又选择了连面都不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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