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滴雨
两人相遇时,是少年与小女孩的模样
根深蒂固的印象
梅米出生在一户非常贫穷的樵夫家中,家里有很多孩子,更加加重了经济的负担。爸爸砍伐木材赚钱,妈妈在家里处理家务、腌渍食物,他们这些孩子则负责在山中尽可能找到野菜、果实等食物。
在梅米实十岁那年,家中实在没有办法再负担这么多人口的压力,梅米的父母把几个孩子卖给人口贩子。梅米和她的手足其实很清楚会有这么一天,因为山上的其他人家都是这么做的。
不卖孩子,根本无法撑过那么多年的冬天。
当梅米和她的兄弟姊妹被装进那个有着食物和牛臭味的小牛车时,他们偷偷在里面约定如果找到好的主人,赚够了钱,一定要回来帮助家人,然后把被卖掉的兄弟姊妹全部赎回来。
梅米和手足们在一场拍卖会上各奔东西,完完全全的散开了,而那之后不管梅米怎么努力的找,都完全没有任何他们的消息。
她第一个主人是磨坊的坊主,叫梅米做一些帮忙磨坊工人清扫、煮饭、洗衣的工作,没有工资但是给的食物还算足够。只是才不到半年,一场大火烧掉了全部,梅米又辗转回到了拍卖场上。
据说最近国王打了胜仗,需要大量的人力建设新的宫殿和别墅,所以几乎所有市场上的奴隶都被国王买走。所以这一次的拍卖场上,竟然只有梅米和另一个做苦力的少年。
那个少年看起来比梅米大不少岁,正是杰维尔。
他们刚好遇上了一位代替贵族大肆购买奴隶建设别墅的国家官员,那个人一路购买,看到奴隶就买。男的买来做苦力,女的买来帮忙工地的杂务。于是梅米和那个少年也被他买下,那个人还对拍卖会抱怨怎么只有两个人,还他白跑一趟。
因为那个人不单是国家官员,还是有爵位的贵族,所以他一路上都强迫卖方把价钱降到不可理喻的低。也因为价钱是如此的低廉,那些官员一点都不重视奴隶在运输旅途中的死活。
他们就是把奴隶全部都塞进那一列长长的车队中,不管一辆车里塞的奴隶是不是太多,就是硬塞,而且每天只丢进一定分量的食物,也不管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吃到,任由奴隶抢夺。
每天他们都会把被闷死、压死、饿死的人丢到路旁,然后继续旅程。
梅米从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状况,车子里的人都像野兽一样,吼叫着抢夺食物,而且里面还有不少成年人。力气就已经输给那些人了,更别提手上脚上还绑着粗绳,他们这些孩子根本抢不到食物。
就像溺水的人想了拚命抓住什么般,梅米一直都紧紧跟在那个跟她同拍卖会的少年身边,因为他是梅米唯一认识的人。也许是因为在这样子的一个陌生环境中,少年也没有拒绝梅米的依赖和陪伴。
他们交换了彼此的名字,少年的名字是杰维尔。那个时候和现在不一样,他们的年纪和身高都相差很多,梅米九岁,杰维尔十四岁,梅米的身高只到杰维尔的腰部。
一个少年和小女孩,兄妹似的组合。
每天杰维尔都会把他抢到那一丁点食物分一半给梅米,而梅米也会趁官员放他们出去上厕所、去湖边喝水之类的时间,利用她之前在山中采集食物的知识尽可能的搜集食物。
如果他们两个人有不舒服的话,梅米还会采集一些药草,然后杰维尔保护那些东西。
虽然大部分的物资都会被抢走,可是比起其他濒临死亡孩子,他们这个组合算是非常幸运的了。
旅途非常漫长,停停走走,也没有人敢问什么时候会到。所有的人就只是缩成一团,等待黑夜,等待黎明,等待食物。
*****
没过多久,梅米就发现杰维尔身上带着不少伤。那是他以前做苦力时被鞭打所留下来的伤口,有不少还留着白白黄黄的脓,这也是杰维尔体温之所以偏高的原因。
“把所有的伤口都给我看好吗?这样我才知道该摘什么药草。”梅米这样子对杰维尔说,却引来一个平常一直抢他们东西的胖男人的嘲笑。
“小女孩,妳才几岁而已就会用药草?少自以为是了,到时候把人家弄死!”那个男人有着粗壮的身体和满脸胡须,和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还一边抓痒抓虱子,””小鬼,你应该不会笨到相信她吧?”
杰维尔冷冷的瞥了那个男人一眼,就开始慢条斯理的脱起上衣,梅米帮着他。
杰维尔之所以动作会这慢的原因,是因为伤口结的痂黏住了衣服,只要稍有拉扯伤口就会裂开。
花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们好不容易脱掉衣服和卷起杰维尔的长裤,伤口都集中在上半身还有腿上。都是鞭伤,不难想象甩鞭的人是如何的无情,简直就把杰维尔当作牲畜一样打。
“我看过太多像你这样子的年轻人了,伤口太多太深,身体虽然结实但是太年轻没有足够的抵抗力,”一个老是坐在角落,全身都是疤、身材精壮的秃头中年人意味深长地说,””如果没有奇迹的话,你大概活不了多久。”
梅米怒视那个人,扮了一个鬼脸,但也没有反驳。因为那个人和胖男人不一样,他不是在找麻烦,而是凭着经验陈述事实,而杰维尔的状况也真的很不乐观。
那天被放出去上厕所时,已经知道一些简单可食用野生植物种类的杰维尔负责采集食物,梅米则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的采集药草。
回到车上时梅米才发现有一些药用灌木需要削皮,可是她却没有刀子,只能用捡来防身的锐利石头想办法,因而浪费了不少灌木,但还好梅米采集的数量偏多,不会不够。
梅米先用一种消毒用的灌木尽可能清理杰维尔的伤口,这种灌木的果实有毒,但是树枝很适合用来疗伤。虽然它治疗效果奇佳,但是病人会觉得非常疼痛,可是杰维尔过程中都没有叫痛,只是在忍不住的时候会倒抽一口气。
梅米在替杰维尔处理伤口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偶尔的目光交流。月光把杰维尔的黄眼珠照的无比圆润,温润如美玉,美得令人屏息,那是梅米无论如何都无法弃之不顾的一双眼。
有时梅米为了清理伤口而把杰维尔已经结痂的伤口撕开,或者是不小心太大力时,他也没有挣扎。而当梅米惊慌的向他道歉,杰维尔只有用那双温润深沈的眼凝视着梅米,然后拍拍梅米的头表示没关系。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帮一只温驯的野生动物疗伤,牠不会像宠物一样向妳撒娇,却会用一双湿润温柔的眼盯着妳看。
梅米替杰维尔消毒完伤口之后,开始用捡来的的两块石头把另外一种带花的药草磨烂,然后敷在他的伤口上,这种药草有消炎止痛和加快愈合的功能。
不久之后杰维尔那几乎见骨的伤口都痊愈了,也恢复了精神,让当初不看好他的那些人十分吃惊。梅米在那之后还是继续敷药,一直到杰维尔的伤口全部结痂并且脱落为止。
那一阵子的景象一定很特别吧?一个瘦小的、看起来根本不像已经十岁的小女孩,小心翼翼的在帮一位精瘦的少年疗伤。两个人都不说话,只用表情和眼神交流。
他们两人的那模糊不清的关系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一种非常亲密却难以界定的关系。
不是兄妹,就算是和梅米自己的哥哥也没这么亲密;不是朋友,他们的关系不像是平辈;不是恋人,毕竟那个时候和后来长生的巫师世界不同,五岁是和何其大的年龄差距,少年和小女孩之间,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梅米和杰维尔的关系一般世俗的价值观没有办法定义,独特而坚韧。
他们两人太过亲昵的关系在那个人抢人、每个人都只为自己而活的车厢里,一定就像是异类,而那个时候里面的人也的确都对他们嗤之以鼻,嘲笑他们太过天真。
梅米一直到很久以后回想起来,才发现,那些人对他们的不屑之中一定隐藏着羡慕吧?因为他们不敢这样相信别人,也没有像他们那种可以把背后交付给对方的伙伴。
从他们交换彼此的名字那个时候开始,梅米和杰维尔就成了命运共同体,也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的愿望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一起活下去。
*****
他们做什么都在一起,为了避免其他人的袭击,为了不要觉得孤独,也因为想和对方一直在一起。
梅米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是跟在母鸡屁股后面的小鸡,老是拉着杰维尔的手黏着他,一刻都不想放开。对于杰维尔梅米有一种强烈的依恋,一直到今天那份强烈的情感都没有消失。
在充满臭气的马车里,除了随着车体摇晃,没有任何事情可做。梅米和杰维尔会紧紧靠着彼此说悄悄话,他们会聊自己的从前,如何保护食物,或者谁谁谁好像快不行了之类的话。
他们喜欢牵手,或者挽着对方的手,那似乎能在如此绝望的环境中给彼此一些人性的温暖,。在微冷的夜里他们也会缩在一起取暖,饥饿时会和对方说话,试图忘记胃中那种致命的痛楚。
晚上两个人会轮流为彼此轻声唱摇篮曲。不同故乡之有不同的歌曲,听着对方唱歌,好像就可以理解对方的故乡还有童年到底是怎么样的地方,也似乎可以就这样在入睡后抵达对方的家乡。
对梅米来说,杰维尔是这地狱中唯一的温柔。即是他那个时候脸上有着糟糕的疤痕,部份头皮也因为鞭打受伤而没有头发,都丝毫不影响他在梅米心中有如光一般的地位。
他们并肩时无声的交流也许就是那个时候养成的习惯吧?因为杰维尔并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
可是就算杰维尔什么都不说,她还是懂,至少那个时候梅米是这样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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