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渐落

　　在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之后，只有沈蝶衣，带着渐落草上飞式的自传遗稿，买了匹马狂奔向城郊的小学堂。
　　一切依然那么平静，孩子们依然大声念着“纸曰”，妙谖依然带着微笑在大家中间踱来踱去，好像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李公子、李公子……”她慌忙不迭地敲门，脸上，泪迹未干。
　　妙谖对一切表示不解，他觉得朱槿不应该出事。
　　“这没什么应该不应该，”泪水又开始在蝶衣的眼里打转，“皇上的事情我们搞不懂，可是婉儿代我嫁给了那个县令，小蔓她们用一生的幸福换你的平安，你不可以……”
　　“可……可似（是）……”妙谖急了，“别哭……可似（是）我不棱（能）丢下黑（孩）子蒙（们）啊……”
　　“先森（生），”这时孩子们纷纷围了上来，“似（是）森（什）么似（事）情啊？”“先森（生）别蓝（难）过嘿……”
　　“先生必须要走，现在很难跟你们解释，”蝶衣艰难地咽下眼泪，毅然决然地说，“但你们要好好读书，不管以后换了哪个先生，都要好好读书，知道么……”
　　几个孩子懂事地点头，其他的也似懂非懂地答应着“好的”。
　　之后蝶衣拉妙谖上了自己的马：她本来也不太会骑，在后面的妙谖则被颠得吱哇乱叫……

　　很久很久以后。
　　传说清初一直有个人在京城中搜集明末的轶事：他特别关注那些冤死的忠臣，尤其是一位曾经纵揽朝纲一年多，几乎成为代理首辅的的王爷的事情。
　　传说当年查抄成王府时，官兵们看到的除了书还是书——那些书大多数都被烧掉了，搜集故事的人遍访京城的各个角落，都没能找回那些遗迹。
　　不过他曾经从一位贝勒的手下人那里讨来一张草纸——那张纸险些被带进茅厕，叫他用一叠草纸换了回来。经过他的仔细辨认，那字迹，分明是当年笔走龙蛇的、半草的大行楷。
　　——《云散高唐》最后一折江山依旧的前半段，许多字迹早已经模糊不清。那下人讲原来在书房的角落里还找到好多，他们觉得没用就当草纸使了……
　　于是，世上仅存的一本《云散高唐》也就此佚失。
　　沈蝶衣只有凭自己的记忆整理出一本不太确切的《云散高唐》。她和李妙谖在老家福建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定居下来，每日种种地、织织布，整理一下从京城中带回的传奇和那本《西湖花渐落遗稿》。
　　他们记得，当初的好朋友曾经一再嘱咐，传它给后世，对这个故事感兴趣的人。

　　由于明末皇帝禁止百姓谈论成王，之后又久经动荡，朱槿和花渐落的名字慢慢为世人所忘却，而这段故事也就此失传。直到成王的事情经过三百七十八年之后，杭州城里出现了一个无聊的女大学生——她不姓花，也没有花渐落的美貌与博学，除了会写点文章画点漫画以外也不知道还能干些什么。那个春天她曾经倾注了自己的全部心血排一出戏，然而落幕后席卷而来的种种失意让她感到迷惘与空虚。她本来想借助网络麻木伤口，却在网上阴差阳错地认识了一个姓李的福建人：他们开始给彼此讲很多故事，日子久了两人慢慢混熟。她说最近找不到好的小说看，他便问她要不要读文言的——讶异之余她得到了那本由漳州府李嘉音及妻李沈氏整理的《大明西湖遗事》，并凭借自己深厚的文言功底一口气读完——令她更为诧异的是，那本传奇中所发生的竟与她身边的一切惊人地相似，并且书后附的五折叫做《云散高唐》的剧本的情节居然也和她前些日子排的戏如出一辙。闲着也是闲着，她便将那传奇翻译成白话，并改写它成为如今的《前明花渐落遗稿》；至于那出戏，她将它做了修补，附在小说的最后。但由于原稿的佚失，她看到的也不过是沈蝶衣的记忆，更兼从一开始《云散》即未限制曲牌，整出折子经她一改，看上去就近似于现代戏了。
　　她很爱这部小说，她愿意用自己的笔墨复述一切。可以丢下前途难料的未来：她的愿望也只有一个——和花渐落一样，无非是对得起梦想，对得起自己。
　　——她一直坚信那个朱姓男孩是她命中注定要爱上的人，却也选择了放弃他。她宁可，将自己沉浸在朱槿与花渐落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交织里。
　　因为也许，她，就是另一个渐落。

　　2008年10月12日初稿
　　2009年1月5日二稿
　　2009年2月26日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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