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无

　　方才殷舍利那一撞，手机也被摔了出去。
　　殷舍利传心声告诉万俟斯，让她捡起来，擦擦，别打碎了，这手机可贵了。
　　顺便给当兵的发个消息，说明一下我们在做什么。

　　万俟斯皱眉。
　　师父此时此刻的声音和她整个人的画面都分裂开来。师父的浑身分明都投入在战斗里面，却有余力用心声和自己嘻嘻哈哈。
　　万俟斯高声说：“集中注意力！你。”

　　殷舍利咧开嘴笑，还抽空做了个鬼脸。

　　可是不料，究竟是她的鬼脸太丑还是她的笑容太欠揍，面前的两只鬼居然眼白开始变得血红，浑身的气也开始乱窜。

　　“不妙。”殷舍利如此说，她能感觉到自己刚才打俩个完全是绰绰有余，现在却发现有一点不好应付了。
　　刚才还能观察两只鬼的样貌，觉着他们可能是一对父子，现在却因为鬼的出手越来越狠而不得不真的全集中防止自己受到重击。

　　其实，殷舍利不是个完全不听话的人，这杀鬼的事情，还是得有一点人情味，除非遇见的是凶神恶煞，她可能会下杀手，其他时候，她最多就是敲几棒，然后把人拖到地府去。

　　面前这父子俩，却越发显露凶相，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让他们失去意识，从起先的互相配合，到现在已经是单纯粗虐的攻击。
　　殷舍利不能杀他们，也就不能真的用朱雀棍砍他们的脑袋，她只能找角度不停地打在他们的躯干上。

　　这两个鬼，好像只和殷舍利有仇恨，对于另一边的万俟斯一点不感兴趣。
　　殷舍利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是忽然那个鬼儿子径直朝着万俟斯冲了过去。
　　“斯斯！”殷舍利将朱雀棍迅速攥紧朝那鬼儿子的脑袋上戳过去，将他打飞。
　　但顾此失彼，另一只鬼此时双手迅速合拢，将拳头如铁锤一样攥紧，两脚踏碎地面一样蹬过来，将这一锤重重翘在殷舍利后背上。
　　“我的妈……”
　　殷舍利被锤到地面，嘴角渗出鲜血，但是她又迅速以腿为支撑，腾起身子，在空中转身的同时将手中朱雀棍收回，狠狠地砸向身后那鬼的脑袋。
　　那鬼躲避不及，左肩吃了一棍，整个肩膀迅速像被高压蒸汽冲击一般，化开了。鬼痛得发出一声刺耳的嚎叫，在地面滚动几圈。

　　这一棍，殷舍利用了法器的生气。
　　她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斯斯是毫无自保之力。
　　这一棍出手之后，殷舍利脚尖一转，又贴地奔向方才要袭击斯斯的那个鬼儿子，直接把棍像飞针一样扎紧了他的大腿里。
　　也是一样，腿肉迅速变成了粘稠的黑色液体，散发出来一股气味。

　　“斯斯，没事吧？”殷舍利拄着棍子走过去。
　　万俟斯却快速跑过来，担忧地擦干净师父嘴角已经流到脖颈线的血。
　　“痛吗？有事吗？”万俟斯说，“骨头怎么样？”

　　殷舍利咧嘴笑，一只手撑着朱雀棍，一只手轻轻拍拍自己胸口：
　　“不痛，一会再说。”

　　“斯斯，把手机给我。”殷舍利说。
　　万俟斯把手机递到师父悬着的手掌里面。
　　师父按下电话号码，给旗如洛打了一通电话，并且在接通之前将最里面的血吐出来，用她最日常的声音说：
　　“ 当兵的！快来！这两只鬼都是桃花客栈养的恶鬼。而且我一个人打不过他们。”

　　挂了电话，殷舍利摸摸万俟斯的头，说：
　　“斯斯，去楼下等我。”
　　“师父，这两只鬼不是已经……”
　　万俟斯看向方才那两处，才发现，本来应该在地上打滚的两只鬼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

　　“去楼下等我，当兵的到了叫她上来。”殷舍利笑着说。
　　万俟斯知道自己留下来将会是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就像刚才一样，师父会因为她而受伤，于是她只能三步一回首，看见师父的笑，然后快步跑下楼去。

　　万俟斯走后
　　殷舍利整个人瞬时放松，把身体塌在墙壁上，想用力却不得不轻微地呼吸。
　　“这也太痛了，我的妈妈。”
　　她触摸估计自己的肋骨肯定断了几根，但是不至于完全断裂，内脏可能有些出血。
　　她已经太久没有这么被打过了，那两只鬼实际上算不上很厉害，可是她刚才神识却丢了好几个时间，浑身泄力，这才中招。
　　回京都的路上，把斯斯带去西城，和夏臻风学点东西吧。

　　规划未来只在一瞬间，此时此刻殷舍利从包里面掏出一颗药丸，手用力掰下一块，扔进嘴里。
　　救命的那种药丸，她只有三颗，之前用了一颗，现在还有两颗，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用的。
　　她现在吃的，只是普通的镇痛药而已。

　　就像会蹬自行车的人隔几年再踩脚踏板，也很快就可以上手了，这受伤也是一样的，殷舍利不觉得有什么，回家睡几个大觉就好了。
　　只是这痛起来会影响她的判断，影响她的反应力，可能会让她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殷舍利休息了十几秒，闭目养神等着药丸生效。

　　那两只鬼，很聪明，受伤之后第一时间趁着殷舍利忽视的时间，已经跑上楼去了。
　　来的时候，殷舍利看见这楼顶黑气萦绕，现在想来，楼层往上可能有什么东西在作用。

　　叫旗如洛，只是为了不备之需。
　　这两只鬼，她自己可以解决，不过需要多一点时间。她目测，这俩玩意肯定活了好几百年了，并且，殷舍利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们。

　　身体不痛了之后，殷舍利很快就往楼上走去。
　　另一个方向，万俟斯也快步向下跑。
　　忽然，砰的一声，整个大楼好像也为之一震，万俟斯被吓得险些摔倒。
　　发生什么事情了？
　　万俟斯想回头，但是却不敢停下自己往下的脚步。楼上紧接着又传来更多声音，她心里面慌的不行，喉头泛酸，脚也止不住开始不稳。她哪里知道，师父只是怕她受伤才支走她。
　　至于打电话给旗如洛，纯粹是因为她害怕那万分之一的概率，那就是楼上比她想象的危险，而万俟斯此时是一个人。
　　死过一次的人，总是更容易后悔，也更容易屈服，更容易，认清自己能力不足。
　　把自己从十字高架上面解救下来，才可以避免很多意外。

　　万俟斯跑下楼，在那两颗树边上，焦急地漫长等待。
　　不过，她先看见的不是旗如洛，而是玉麒麟，玉麒麟抱着那个小姑娘，飞奔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
　　万俟斯本来有些害怕，却不料玉麒麟根本不看她一眼，径直往楼里跑去。

　　万俟斯此刻什么也不想，追上她，想拉住她，至少不让她上楼。
　　玉麒麟瞪她一眼，还算手下留情，只是用手推开了万俟斯，说：
　　“我们可以秋后再算账，但是古依父子不能死。”
　　万俟斯听不懂，她只抓住那个死字，然后说：
　　“师父她不是那种人，而且师父根本打不过他们，你想错了！”
　　玉麒麟看她一眼，根本不相信她说的话。
　　万俟斯心里面就怕，怕玉麒麟一上去，师父就要一个人打三个人，肯定会受伤的，说不定师父根本打不过。
　　她又是个拖油瓶！

　　“你快放手！”玉麒麟身上那只小鬼忽然大叫，伸出手去推万俟斯，“你放手，放手，坏人，放手。”
　　万俟斯手上微微松开，但依旧没有完全放开。
　　玉麒麟不想多说，她正打算一脚踹飞眼前这个小孩，却看见齐桃从不远处奔来，而和齐桃一起来的，还有相隔一定距离，拖着一把长枪的旗如洛。

　　不久之前，旗如洛已经没有心思修复那把破锁，她把盒子盖好，放回原处，关上柜门，把锁挂在把手上面。
　　儿女情长放一边，殷舍利快速站起来。
　　她不相信，却又有一点犹豫，那就是真的有什么鬼会让殷舍利觉得难搞，但是古遐这个地方，什么东西都可以出现，于是旗如洛快速地往着万俟斯所定位的地方去。

　　路途一半，碰巧，遇到了有同样目的地的齐桃。
　　两个人不知道该说是默契还是什么，互相一句话也没有说，齐头并进一般飞奔向那栋旧楼。
　　快到的时候，旗如洛远远就看见玉麒麟和万俟斯的动作，已经玉麒麟身上挂着的那个玩意。
　　她掏出自己的青龙枪，在地上划出星火痕迹。

　　在离目的还有二十米距离的时候，旗如洛快速提枪，单脚蹬地，如箭离弓一样弹出去，同时把枪尖对准玉麒麟，刺了过去。

　　玉麒麟反应迅速，她立刻大力推开万俟斯，后者甚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玉麒麟则是侧身一躲，衣服被锋利的枪头划破。
　　“阿玉！”她身上的小鬼惊叫。

　　玉麒麟没心思和她打架，踩地急停之后，站在万俟斯面前，护住她。
　　给出一只手，问：
　　“斯斯，还好吗？你师父在哪里？”

　　万俟斯屁屁吃痛，抓住旗如洛的手，努力让自己站起来，说：“我没事，师父在楼上。”
　　旗如洛的眼神却落在走向玉麒麟的齐桃身上。

　　齐桃，她看上去真是手无寸铁，连奔跑都是柔柔弱弱的，中途旗如洛不止一次想要扶稳她。
　　“齐桃，玉麒麟，”旗如洛说，“作何解释？”
　　旗如洛不想认她是桃花，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麻烦。

　　“旗巡查，”齐桃开口，“别妄下论断。你听，这楼上打成这种样子，我们先上去再说，别出什么事情。”
　　齐桃离玉麒麟那么近，旗如洛看着刺眼，她忽然握住万俟斯的手，说：
　　“分明刚刚还邀请我喝酒，现在就是另一种态度了？”
　　万俟斯：“将军？？？”

　　齐桃眼里闪过一丝恍惚，她眼睛瞟过两个人，说：“将军，多说无益，先走吧。”

　　四个人，还有一个挂件。
　　挂件紧紧抱住玉麒麟的脖子。玉麒麟和齐桃离得近，旗如洛和万俟斯离得近，好似泾渭分明。
　　他们快速向楼上走去，而楼上传来的打斗声也越发明显。

　　此时此刻，殷舍利怎么也没有预料到，眼前这两人和自己的关系是有如此渊源。
　　两只鬼腰间挂了一颗白玉平安扣，而扣上面那熟悉的红色印面，就是出自她的师父，念云方丈。

　　殷舍利回忆起来之前的事情，她想起自己中午吃的肉汤，心里面一阵反胃，几欲呕吐。
　　殷舍利想给这两人的魂魄留个尚且能投个完整胎的模样。
　　按理来说，这鬼受朱雀棍的敲打，肯定浑身都会受到剧烈的灼烧痛感，但是这两只鬼却越发失去意识，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了瞳孔，只剩下布满血色的眼球。

　　殷舍利正想着如何才能控住他们。不远处楼道口却传来了声音，殷舍利心下一紧。
　　鬼父亲就好像收到了极端的刺激一样，调转矛头就冲向楼道口，鬼儿子又刚好挡在之中，用不断而又迅速的拳头阻碍了殷舍利已算敏捷的反应。
　　斯斯！殷舍利心中大慌，浑身肌肉再次发软一样地颤抖。
　　方才和鬼一直打到墙边，此刻也看不见楼道口的任何画面。

　　只是，殷舍利没有想到，而上来的人也没有想到。
　　那鬼的一只手，此时此刻全然扎进了玉麒麟的胸口，又迅速地抽出，鲜血汩汩地就好像雪山融化一样往外流。

　　一时间，所有人都是震惊。
　　那鬼好像有一瞬间的恍惚，万俟斯看见他的眼睛一瞬间恢复了正常。
　　殷舍利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了，她大力挥动了朱雀棍，朝着鬼的双腿砍去。而在殷舍利看不见的那鬼的面前，旗如洛的长枪已经斜着冲向了鬼的右胸膛。
　　于是一瞬间，那鬼的双腿被砍断，断面流出黑色的粘稠液，带着一些深红色的固体物块，右胸同时被扎中，长枪的枪尖穿过他的身体。
　　在他受伤的地方，都因为遭受生气的伤害，而冒着白色的烟雾。玉麒麟此时此刻也倒在齐桃面前。

　　齐桃，失了神，双目发白，面色惨淡，瞬间失去一切血色。
　　小宝在玉麒麟左肩，此刻已经完全傻了，她轻轻地叫了两声“阿玉”之后，晕倒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实际上是短暂的几秒，齐桃才回过神来。
　　“麒麟，麒麟。”她用手使劲压住玉麒麟的伤口，然后看向身边的旗如洛，“将军，将军，救救她，救救她，将军……”
　　鬼儿子此刻恢复了神知，但他却瞬间乏力，摊在地面，即便如此他也抓着地面，无力地叫喊着爬向自己的父亲。
　　“爹？爹，爹……”

　　万俟斯是剩下三人里面最先反应过来的，她快速地蹲下，从包里面掏出止血粉末，颤抖着手，往玉麒麟身上撒。
　　白色的粉末很快被染红。
　　那一刺，刺中了心脏。

　　旗如洛此刻愣在原地，但她却下意识收回了自己的青龙枪。
　　枪消失的一瞬间，鬼父亲失去“架子”，重重摔在地面，正好被爬来的儿子抓住。
　　地面，红色的血和黑色的血混杂在一起，看上去十分恐怖。

　　“师父！”万俟斯大吼一声。
　　实际上，殷舍利早已经跑过来，她犹犹豫豫，还是取出了救命丸，但是即便她有意用，但是她也没办法做到那么大方。
　　她只能掰下一小块，迅速塞进她的嘴里，说：“现在送去医院，还来得及。”

　　玉麒麟怎么可能躲不过这一击？旗如洛怎么可能会用足生气扎向一个从没谋面的陌生人，即便他是只鬼？
　　因为，这鬼是冲着齐桃去的。
　　玉麒麟站在齐桃身边，她身体先于脑子出发，直接挡在了齐桃面前。旗如洛离齐桃太远了，但她那本能的抬手也是她所不能控制的。
　　而且，鬼是从靠墙侧向过来的，给她们的反应时间不足一秒。
　　旗如洛那一枪，实际上，还划透了玉麒麟的左侧大臂，留下一条很深的口子。

　　“齐桃……”旗如洛呢喃道。
　　“将军，将军，你快来，救救她。”齐桃还在不停重复。
　　“齐小姐！”万俟斯不得不大声叫她，“你先松开手，我们先去医院。”
　　因为旗如洛的那一枪，鬼父亲已经死透了，或者说，他已经魂飞魄散了，不出一个小时，他的魂魄也会完全消失。
　　殷舍利将他的魂魄体收紧一个小锦囊，又把他儿子收进袋子里面。
　　至于小宝，旗如洛一路都提着她。

　　半小时之后，一行人，终于到了古遐的对口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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