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爱

　　柔软的指腹轻轻抚过，金属表链摸起来光滑冰冷，柔柔地，泛着玫瑰金色的光芒。

　　齐安歌凝视着手中优雅漂亮的表，久久出神，脸上不自觉地现出一丝茫然无措。

　　阮悦几乎从未在齐安歌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

　　在虹天，虽说齐安歌是董事长的女儿，却没受到多少保护和照拂。纠结难解的利益冲突，难以决断的管理问题几乎每一天都会出现在她的办公桌上。

　　无论冒着多大的风险，顶着多大的压力，面对什么样两难的抉择，齐安歌的表情几乎都是平静的。至多，有些淡淡的厌倦。

　　可最近，她已经很多次，看到了这样的表情。

　　杜若和齐安歌的事，她可能算是公司里唯一的知情人。齐安歌这段时间的失意，点点滴滴都落在眼里，看着让她担心。她原以为齐安歌把杜若诳进MR项目，应该是已经对挽回这段感情胸有成竹，可现在看来，只怕事情没这么乐观。

　　阮悦决定帮帮自己的老板。

　　“SG项目组今天到？”冷冽的声音响起。

　　假装不记得这已经是齐安歌第N次询问和SG项目组工作安排有关的问题，阮悦语气正常，“今天下午的飞机，应该三点多到。”

　　“要安排晚上和他们一起吃个饭吗？”

　　一起吃饭吗？

　　齐安歌愣了愣。

　　她恨不得现在就去机场，直接和杜若把误会解释清楚。可那张满是厌恶的脸又浮现在眼前，她不敢冒这个险。

　　杜若是被她骗来的。

　　杜若当然是MR项目的合适人选，可这项目也不是没了杜若就不行。只是她知道杜若不是凭着意气做事的人，也知道她认真负责的性格，所以才能用话把她圈住，让她不得不来。

　　电话里，杜若问她，“你能不能保证不骚扰我，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她答应了，假装理应如此。

　　可那只是权宜之计，天知道她现在有多想杜若，想她温柔的陪伴，想她软软的声音，想她情意绵绵的吻。

　　越是在意，越是不敢冒险。

　　这么急着现身，只怕会让杜若更反感吧。

　　想到这，齐安歌摇摇头，“不用了，派两个工程师去吧。”

　　阮悦应了一声，什么也没说，退出去了。

　　***

　　门铃作响。

　　宋嘉佳问：“谁啊！”

　　门外，是宾馆的客房经理。

　　“我们的工作出了点差错，这间房的卫生间有些漏水，工程部还没修好。可以帮你们换个房间吗？”

　　杜若暗自松了口气。

　　门铃响起的一瞬间，她本能地怀疑门外站着的，是那个她不想见的人。毕竟这里已经是虹天的地盘，那人想知道她的房间号简直不要太容易。没想到却是想岔了。

　　房间出问题是寻常事，两人没多话，跟着客房经理换了房间。

　　略微有些意外的是，给她们换的房间是两个单人间，两间房还不在同一个楼层。客房经理的解释是标间都订出去了，因为是宾馆的责任，费用还是按照一间标间计算，让她们不要担心。

　　宋嘉佳见到新换的房间比之前好，只觉得幸运。一下开心不已，一下又为了不能和杜若一起住遗憾。杜若倒是无所谓，把和之前房间同楼层的一间让给宋嘉佳，自己选了另外一间。

　　客房经理帮她把行李放进新的房间，躬身告辞。

　　“叮！”

　　电梯到了一楼大厅，门开了，客房经理从里面快步走出来。

　　他穿过大堂，来到咖啡厅，走到靠窗的一张桌子前，对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说道：

　　“阮秘，搞定了。杜小姐现在换到了605。”

　　“你怎么跟她说的？”阮悦问。

　　客房经理得到的要求就是在不让客人感到异样的前提下，给她们换成两个单人间。而且，两间房最好不要在同一个楼层。

　　“找了个理由，说卫生间漏水。这种事情很正常，不会显得奇怪的。”

　　阮悦点点头，满意道：“谢谢你啊，赵经理。”

　　赵经理搓着手，连连道，“应该的，应该的。都是小事情。”

　　赵经理弄不清这里面的弯弯绕。不过集团里人人都知道齐安歌是齐董的女儿，而且最近风头正劲，很得齐董的欣赏，用这么小的代价能够送给齐安歌或者她的秘书一个人情很划算。

　　事情已经搞定，阮悦起身告辞，赵经理一直送到大堂门口。

　　谈恋爱什么的，总是需要一个私密的空间吧？

　　出了龙云宾馆，阮悦在心中默默地给自己点了个赞。

　　***

　　MR项目的工期很紧，按照计划，SG项目组到达的第二天就要召开项目启动会。

　　杜若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就把电脑打开。

　　项目启动会要用的资料她在公司里已经准备好了，可是毕竟时间仓促，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总担心哪里会有疏漏。

　　她原本想着晚上随便叫点什么东西到房间对付一下，没想到还没忙完就接到了虹天方面的电话，说是晚上为他们安排了接风宴。

　　杜若不好问都有哪些人参加，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毕竟就算她再不愿意见齐安歌和汪苒，也不能总躲着不见。而且接风宴是正常的工作环节，方便甲乙双方熟悉彼此项目组的成员，对马上要开展的工作来说只有好处。她实在是没理由拒绝。

　　接风宴就安排在龙云宾馆的宴会厅，虹天方面来的是两个男的工程师，一个年纪大约三四十岁，叫周平，另一个看起来刚刚大学毕业的样子，叫谢庭玉。

　　商务活动讲究职务对等，这次SG是来实施的，来的基本都是工程技术人员，俗话说就是干活的，所以虹天应该也是相应等级的人出面迎接，这两个人也算是身份合适。

　　看到那个避之不及的身影不在，杜若心中的疑虑淡了几分。看来齐安歌说到做到，确实没有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纠缠。

　　周平看起来性格很随和，没有甲方的架子，跟SG这边的人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谢庭玉的性格更是活泼，年纪也和SG这边的工程师们更接近。席间的气氛很轻松，双方迅速拉近了距离。

　　因为第二天一早就要工作，周平和谢庭玉也没张罗其他的节目，大家吃完饭就散了。

　　杜若是精益求精的性格，回到房间又捡起被打断的工作，忙到快十一点，才洗澡上床。

　　也许是重回故地触动了心弦，这一夜，杜若睡得并不安稳。

　　“阿若……”

　　“阿若……”

　　冷冽的声音低低的，满含着温柔缱绻的味道。

　　梦的夜空里，无论望向何处，都会对上琥珀色的眼。倏而，背景亮了，那双眼也变了，眸光里不见长大后的严肃冷漠，而是一片澄澈，一如久雨初晴后洗得透亮的天空。

　　“小囡……”

　　刻意装作成熟的声音里掩不住稚嫩，有一种悦耳的清亮。

　　“你这个字写得太难看了。”

　　杜若低头，面前的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其他的字都还好，中间的“母”字，笔画枝枝叉叉的，两个点快要从框框里戳出来，确实是太难看了。

　　“我不爱写这个字。”杜若听到自己说，语气很倔强，声音却稚嫩得仿佛新孵出的毛茸茸小鸡在叽啾。

　　一只手伸过来，摸摸她的头。

　　“小囡，你妈妈呢？”

　　委屈如同过了堤的水，漫过来，漫过来，浸湿了视线。

　　“我没有妈妈！”叽啾变成了愤怒的呐喊，可童声太软糯了，一点儿也表达不出她胸中的愤怒。

　　她想走，她想跑，她想躲开这个人，躲开这个让人无力的话题。

　　那人拉住她，把她搂在怀里，“你跑什么？”

　　她挣不开，又有些贪恋萦绕在鼻端的洗发水的清新香气，别扭地把头转向一边。

　　“生姐姐的气了？”那人逗弄一般，用鼻尖蹭着她软乎乎的小脸，弄得她痒痒的。

　　她又委屈了，咬着嘴，顽固地不肯开口。眼泪一颗一颗的，不争气地落下来，吧嗒吧嗒滴在那人细白的手上。

　　“好啦，不哭啦。”那人扳着她，在怀里转了个方向，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

　　“没有妈妈有什么关系？”那人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块白色的手帕，帮她擦掉滴滴答答的眼泪，轻柔得像天上的云。

　　“我也没有爸爸，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梦中的杜若愣住了。

　　“对啊，没有就没有嘛，有什么了不起。”那人的口气里多了些傲气，带着理所当然的气势，“我们只要努力，比那些笑话我们的人强，不就行了。”

　　“可是……我……没那么厉害。”童声嗫喏。

　　白色的手指在眼前一闪，杜若觉得自己的鼻尖被什么东西轻轻刮过。

　　“不怕，还有我呢。”那人细细的脖子挺起，头昂着，眼睛望着不知道哪里的虚空宣告，“我会帮你的。”

　　“姐姐……”

　　梦里的杜若把脑袋拱进面前小小的怀抱里，又没出息地哭了。

　　“你还真是个小哭包啊~”她听到那人在说，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

　　声音里的宠溺和无奈像是魔法的咒语，打开了所有的泪腺。“哇~~~~”梦里的杜若不管不顾地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杜若醒了。

　　枕边是湿的，贴在脸上，冰凉凉的，很不舒服。

　　她从床上起身，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端着杯子走到窗前，把双层的窗帘挑开一条缝。

　　窗外，是寂静的夜，如水的月光洒落，一地清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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