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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眼莲
苦,真苦,这药还没把她的风寒治好恐怕就要先苦死她了,幸好有这甜滋滋的葡萄蜜饯相佐,否则这黑漆漆的药汁莫小舒是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去的。
“怎么样,小舒,身子清爽些吗?”海碧天衣裾飘飘,夹杂晨风朝露的清爽气息神采奕奕地出现在莫小舒面前。
“庄主大人,这几天日日喝药,都快闷死我了,我还是去菜园干活吧。”小舒话说间窸窸窣窣已经穿戴好头巾和围裙。
海碧天轻笑:“刚摘批红透的紫晶葡萄打算给城里点心铺送去,等着做蜜饯用的。小舒,我顺便带你到集市转转好不好,不过,你还是换件衣服比较好,省得让人家说我海爷小气,虐待丫鬟的。”眼光转动,他从身后变戏法般拿出套崭新女子衣裙。
藕荷色宽袖窄肩的小袄搭配莲花粉裙子,领口袖带点缀着柔软银白的雪貂皮草和嵌螺钿花蝶纹纽扣,腰身裁剪合体,隐约勾勒出身体的曲线弧度。看在漂亮衣服的份上就暂时不和你斤斤计较了,莫小舒一边心里念叨一边耐心在脸颊细细涂匀妆粉,再晕开蔷薇色的胭脂,最后戴上粉珍珠镶细钻的耳饰。
海碧天随便瞅了眼新装的小舒,顺手拿起桌几上的茶杯,掀开杯盖吹吹水面漂浮的茶叶灌了几口热茶。嗯,天丝绣坊师傅的手艺最近又长进不少呢。
拉车的两匹黑马高大肥骏一模一样,长长浓密的鬃毛随着轻快嗒嗒马蹄声在风中飘荡,马车平稳,在不甚平坦的道路上依然如履平地,速度也比平常人家的快很多。
“小舒,这回不晕车了吧,特意从关外商人那挑选的良驹,据说还有汗血宝马的血统呢。”如此殷勤,只为博佳人一笑。
“庄主大人,我的兔宝这几天你有没有帮我好好养?”在小舒眼里,其实兔子比宝马重要许多。
“海棠一直照顾得很好,胖胖的呢。”
“真的吗,太好了,庄主大人英明神武盖世无双。”莫小舒笑眼如两弯新月。
狗屁不通的拍马溜须今天格外中听呢,海碧天下颌抵在她小小的肩窝,温润清莹的话语娓娓道来:“我一直待银莲如妹妹般,虽然娘生前把她许我为妻,但感情的事终究不能勉强,我会找机会和她说清楚;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一定会明白的;可是小舒,不可以说她是白骨精,海家如今的繁盛银莲功不可没,咱们是一家人,要和和睦睦相处。还有管家,虽然头脑古板些,但对海家尽职尽责效力多年,我们要像尊敬长辈那样能够尊敬他,我会慢慢说服他不娶银莲的,相信我,好吗?”
“娶不娶银莲和我有什么关系,庄主大人干嘛对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莫小舒瞪圆杏眼,蓄意破坏眼前极致的风情。
“傻瓜,还不明白吗?”戏谑地刮刮女子的鼻尖。她其实很紧张的,鼻尖都沁出汗珠,嘴里还在装蒜。他继续在耳边轻语,“当真不把银莲的事往心里去了?”
“不往心里去了。”
“真的?”
“真的。不信拉勾,骗你是小狗”,莫小舒勾起他的小指晃晃,又继续补充道:“其实根本就没往心里去过。”
“那是谁那天哭的那么可怜?”
“…… ……”
“你哭起来可真难看。”
“…… ……”
“还流鼻涕呢。”
“…… ……”
“像小狗一样——哎呦!”他捂住右眼眶吃痛。
“庄主大人,不可以把善良人的一味忍让当作是软弱可欺。”莫小舒得意晃动着刚才发威的手腕。
逐渐熙熙攘攘的喧闹人声灌入耳中,莫小舒好奇拉开蓝布车帘向外张望。
如同一卷清明上河图在眼前缓缓活色生香地打开,人群熙熙攘攘,车马川流不息,沿街叫卖的摆摊上全是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亮绸彩绘纸伞,孔雀羽骨扇,金龟子琥珀……小舒看得津津有味,眼瞳里全是亮闪闪的星星。
马车到拥挤处无法行进,海碧天派海诺去换路去点心铺子送鲜果,自己则留下来陪小舒沿街步行闲游。
远处忽然有人敲着铜锣高声叫喊:“州府大人巡街,乡民避道——”拥挤的人群顿时变得混乱嘈杂,莫小舒和海碧天迫不得已跟着人潮如水般涌动,直到走出去好远才被推到街道角落有地方落脚。老百姓被红坎蓝衫的官兵拦到道路两侧,一顶醉紫缎金边八抬大轿从中间缓缓通过。轿里的人掀起轿帘一角,冷眼打量外面虔心跪拜的乡民,气度傲然,眼神犀利如鹰。
沈焰!莫小舒眼睛又是一亮,转头看向海碧天。
海碧天也正好迎上她的眸光,食指在唇边悄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惹得小舒微微诧异,但顷刻就明白他的意图,两个人仿佛密谋般,不约而同的一起会心相笑。
还是那张媚美魅惑的脸孔,浓眉入鬓,媚眼如丝,唇红齿白的倜傥少年,此刻蟒纹官袍加身,平添几分卓尔不群的咄咄气势,至尊,出类拔萃,所向披靡,眼前的他孤傲得仿佛一只遗世独立的白鹤。
官轿过去,集市又恢复了刚才的热闹繁华。莫小舒回头去抓海碧天衣袖,竟然发现身边空空如也,不知什么时候和他走散的,想顺原路返回却怎么也记不起是从哪条路上被挤到这的。一个人迷路还算镇静,但一想到庄主大人或许也正在四处找自己,心中就有几分慌张,想出点银子找人带路回去又怕遇到坏人。焦急之中看到一素袄月白衫的年轻妇人拎着两包点心在街上走,忙跑过去浅笑盈盈地搭讪:“这位大姐哪里买的点心,很好吃的样子,我也想买些给家人带回去。”
或许庄主大人去点心铺子找海诺了,希望这城里的点心铺子不是很多,否则这样一家一家找下去岂不是腿都要累断了。
年轻妇人颇为大方得体,前头领路拐过街口指着不远处说道:“我就是在那家买的,葡萄蜜糕最出名的。”
丁字路口,前面竟是青砖厚墙的死胡同,不得已拐入一条幽深的小巷。胡同里只有一家门市开张,却不像是卖糕点的地方。
一家不大却十分干净静谧的小店,青砖铺地,朱漆竹器家具,四处悬挂着绿萝盆栽,纤长柔韧的嫩绿枝叶袅袅垂下别具一番情趣。
“你来了啊。快进来吧。”屋里的人似乎等待了很久,在小舒还在门口犹豫着打量屋内的一切时,就像个老熟人似的招呼她进去。
房间光线阴暗的深处,有一个年老的妇人依卧在金丝象牙雕花贵妃藤榻上,悠闲地摇着手中银缨玉色丝绸团扇,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小舒。被她温和的目光所牵引,莫小舒缓缓走进才看清楚她的容色。蔚蓝色光滑丝缎无比妥帖的裹在身上,折射出银亮流动的光华,仿佛有月光倾泻,华彩如水般在裙裾荡漾开来;裙衫样式极其奢华复杂,层层叠叠如同璀璨星空下深邃神秘的大海,雍容华贵的气质有着几乎让人窒息的感觉,仿佛无比威严端丽的至尊女皇。老妇人身材娇小与宽大的象牙色藤榻形成鲜明对比,居然没有突兀的感觉,反倒相得益彰,更显尊贵。但她实在太过衰老,应该有一百多岁了吧,满头银丝亮如白雪,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让人看了竟有触目惊心深感岁月如刀刻的感觉。让莫小舒最为疑惑的是刚才听到的声音婉转娇媚如同二八少女,可眼前的她却双目混浊,牙齿脱落导致面颊都凹瘪下陷,与声音判若两人。
“您这儿店铺做得是哪家买卖啊?我看这里布置得十分别致。”莫小舒试探地打探,想以此解除心中疑惑。
“这里是当铺啊,姑娘要当东西吗?明天再来吧,现在已经关铺子了。”老妇人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少女般的声音依然清脆动听。
莫小舒环顾屋内的器皿陈设,没有一般当铺常见的高台子,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住宅不像当铺。晶纱窗明净,窗格下一个水晶剔透大缸,上面飘浮着层层叠叠鲜活碧绿的圆巧耳形嫩叶,中间探出簇簇娇粉嫩黄蕊的花朵。
“那是一种名为凤眼莲的水生植物,要说这水里生的东西,还是我老太婆最清楚呢。”老妇人用玉团扇指向水晶缸,姿态优雅雍容,无可掩饰的非富即贵身份。
莫小舒走进细瞧,凤眼莲?这不就是司空见惯的水葫芦吗。原产热带美洲,生命力旺盛,用来处理废水净化环境,也是富含蛋白质的青饲料;但是由于其迅速蔓延会覆盖水面遮挡阳光,导致水生动植物无法生长死亡,已被列入典型侵害物种;不过作为美丽花卉,却也十分赏心悦目。
没有太多思维运转的时间,莫小舒蓦地万分惊讶于水晶缸前自己的暗影,上次在荷塘水中出现的奇异景象再一次莫名出现了,眼前是异常清晰的自己的倒影,水晶缸仿佛变成一面明亮的水银镜面。
青丝妖娆,眼波流转,盈盈浅笑如水般温软细腻,飘渺梦幻的绝美风情比上次更添几分,仿佛翠碧晴空中纷纷坠落无数彩凰蓝雀的五华羽毛,在清澈水面映射出华丽雍容的暗影。
紧咬朱唇,小舒还是难以抑制住自己喉咙喷薄而出的尖叫声。这次,绝对不是错觉!她胸口怦怦直跳,后退几步,转身便向门外跑去,仓皇狼狈地,顾不得客气礼仪来和房间的主人道别。
门口一阵清凉微风拂过,让惶恐的她微微缓了心神。细风清爽中似乎夹带出那样绵长悠远的清脆语调,“我是水姥姥啊,你不记得了么?”想再仔细聆听时耳边却只有轻轻风声。莫小舒带着几分诧异地转过头,那老妇人斜躺在藤榻上闭目养神,手中的玉色团扇也停放在膝盖一动不动,人仿佛睡着了,从来没有说什么,她也来不及细想快步向来的方向跑走了。
“小舒——”背后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唤,莫小舒眼前因为奔跑而急速晃动的眩晕景象这才静止下来。她暗自忖思:刚才究竟怎么了?为什么要跑,记忆仿佛被删除留有一段空白,她只依稀记得和庄主大人走散。回头,海碧天,海诺,还有赶车的伙计全在。
海碧天快步走到近前,语气带着几分怒意:“莫小舒,你怎么乱跑?一眨眼就没有踪影了。不是告诉你去哪我都陪你吗,还自己贪玩跑丢了,你看把大家把着急的。”
看着他额角细碎晶莹的汗珠,莫小舒自知理亏,但终究想不起自己刚才去哪了,小声嗫懦道:“庄主大人——对不起——”
“海诺先回去吧,我在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办。莫小舒――跟我走吧。”海碧天温和淡然地吩咐了家仆,然后就铁青着脸恶狠狠地一把拉走了还在低头认罪的莫小舒。
青砖石道,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路,相对无言。出众容貌衣裳华丽的俊朗男子和娇美女子,自然引起不少路人的纷纷侧目。
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单独相处呢,莫小舒乐滋滋想,就是他总是眼睛兀自望向别处默不作声,还在生自己的气。她笑眯眯地追跑几步跟上,牵住他的手,“庄主大人,我们要去哪里啊?”牵着手逛街,这样才比较有感觉。
“我们到了。”海碧天一直紧绷的俊脸终于荡漾出一丝浅浅笑意。“天丝绣坊”的金字招牌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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