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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花儿开
他们的小小姐,天之娇女的地位,西域最尊贵的血脉,说是凤女转世也不为过。却在戈壁部落里过了这几年清苦日子,那身上的衣物比京都府邸里最下等的仆役都不如。就连最不在意衣食住行的他们,都觉得有些看不过去。只觉得那粗糙的皮麻磨砺在小小姐白嫩的肌肤上,连他们都隐隐有点沙沙作疼。
夏寒却觉心里微微一凛。
家吉环住都是跟随他多年的随侍,早已修炼得心志坚定,很难为外物所动。但与君柔不过月余的相处,不知不觉中已在开始挂念她的感受。这般无与伦比的魔力,让人愿意亲近她,并尽其所能的取悦她――她今年才不过五岁而已,蛊媚的天禀就开始显现了么?
当年的一笑倾城,再笑倾国……那倾城倾国的笑靥,却最是人心的桎梏。
红颜惑人,英雄气短,大厦倾覆换作苍海桑田,都不过一念间。
前车之辙,后车之师……
他此时警觉,还来得及么?
这刹间,无数念头从他心头纷沓而过。
似察觉到他心意的微动,正乖乖坐着让人丈量尺寸的君柔抬起头来看向他,忽尔轻轻的开口,唤了声“寒哥哥。”
那般软软的女童声音,那样软软的叫着哥哥。
汇海楼请来的针线娘子专给大宅贵妇做成衣,经手的全是价值千百金的贵重布匹,自然心静手稳,就算外面打响炸雷,也绝不能影响她手的稳定,不能让她手中针线颤动哪怕一分,留下任意一个小小线头。但此刻听到女孩的唤声,不知缘何,正在低头用小小绣针别住布匹衣角的手一颤,针尖就在手指上重重的扎了一下,渗出一粒微细的血珠来。她却全然感觉不到疼痛。无边无际的喜悦,突然如潮水般泛上心头。
这声音可真好听……真想再听一句,一句就好……怎么能这般好听,听来心里如此欢喜?
心里如此渴盼,却连头也不敢抬起,生恐惊动了那般美妙的声音,如惊动楼外轻盈飘落雪花。针线娘子紧紧攥着衣角,手指都在发抖。
这年的君柔还不满五岁,却在夏寒甫生警觉的刹那,在他们之间开始产生生份的可能的那一刹,觉醒了她的天禀,而且毫不犹豫就用在了她命运中最重要的人身上。趋吉避凶的本能使得她唤出了这声哥哥,她还太幼小,察觉不到身遭的变化,也察觉不到给她量衣的针线娘在发抖,家吉环住身形突然僵硬,然而她本能的知道看向夏寒,她水波流转的大眼睛里宁静轻和,她轻唤着哥哥的声音也是如此温柔婉转,充满了天然的眷恋。
是啊,眷恋,以及信赖,如幼女依靠父兄,藤萝依附松柏,如此理所当然,又如此依依娇憨。纵是再寒的冰雪,也在温柔春风中融化。
……确实是那个人的女儿,果然继承了她的天性蛊惑。
如斯的呐喊警示在心头响起,夏寒的外表却一如既往的安静沉默。经历风雪小镇的一夜后,他身上的杀气戾气已然内敛,平时看不出分毫了。那份阴森气质早已化为清华贵气,他端然静坐,静若处女,八风不动,衣不带水,眉目如画,但在极文极静处,偏又冷冷的渗透出一种寒意来。
小女孩温温柔柔的仰脸看着他。
他静静淡淡的垂眸看着她。
……
楼里一片安静。
阴沉沉的暮色,看不清天色,原来喧闹的长街,突然人声变得无比遥远,微不可闻。
有轻风从楼台外拂来,带进几片旋舞的细小雪花。雪似乎越发大了。
小女孩似为风惊动,不觉转脸看向楼窗。嗒的一声轻响,窗棂轻磕,又是几片雪花被风刮得旋了进来。她不觉眨了眨眼睛。
然后她忽闪忽闪的长睫毛就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她不禁将眼睛睁得更大了些。
夏寒的手几乎就是下意识的,就挡在了她的额前。飘进来的雪花,点点微凉,都落在他手背上,再滚落下来。而小女孩长长的眼睫,就如小小的扇子,在他手心轻轻扫过。
就象一根轻轻软软的羽毛,轻风拂动扫过他的心扉。
君柔忍不住又眨了眨眼,眼波里紫彩隐隐浮现,又象隔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小扇子在他手心微微拂动,夏寒的眼睫也不觉垂了下来,那漆黑如墨、古井般深邃的眼眸又恢复了安静无波。他的手也不知不觉地落下来,在他自己尚未察觉的时候,就已习惯性的在她的小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笑靥仿若春花在此刻绽放,君柔仰起小脸,在他的掌心里小猫般蹭了蹭,似在确认危机是否过去,他们之间的气氛是否恢复如常。
她还是个孩子呵。
主上兼师尊亲自交付给了他照顾的孩子。
身负缺憾、不知能活几岁几日的君家唯一的孩子。
本能的,他伸出手掌放在了她背心的灵台穴上,催动真元。小丫头刚刚使用了天禀灵力,如不尽快补充生机运转,只怕用不了几息时间,她就会晕厥。
感觉到熟悉的温暖充盈,君柔笑得更加开心。她能感觉到夏寒那一如既往照顾她的心意――一如既往的温暖着她,驱散她四肢的寒凉。
这感觉真好。
……
“寒哥哥,你闻。”
两个人隔得极近,夏寒能够看到她黑色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脸,能够感觉到她发自内心的欢喜――那种极为单纯的欢喜,不知缘何,他一向冷硬的内心,竟也会隐隐感到一丝丝温暖波澜。是因为这般洁净的眼眸里满蕴的眷恋,还是这实在好听的女孩叫哥哥的声音?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温文,却多了一丝他自己也未能察觉的柔软。
“闻什么?”
“好香呀……那是什么?这般的香?”
楼外长街上声音渐响,又恢复了市坊的喧哗。间杂着哪家后院油葱爆炒的饭菜香气,毕竟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
可是小女孩说的香,那决然不是饭菜的香味。
钉扣衣角的针线娘子,挑选布料的环住家吉,侍立门侧的张七,都身形僵硬动也不敢动一下,没有一个人抬头,甚至大气不敢喘,生恐有一丝声息,打扰到那对少年男女的对话。
静静的室内,只听到风吹雪落,听到那温柔婉转有如天簌的女童稚言,应和着清冷优雅的少年低喃,竟是异常和谐。然后脚步细微,素黑的袍角从木质地板上,从他们面前轻轻的晃过,却似是两人追寻着香气下楼去了。
针线娘子抬起头来,瞧见那三个侍从也一言不发的尾随下楼而去,她心里惘然,一时记不起自己在这里是做什么来了,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这孩子叫哥哥的声音,怎么就那么好听啊为什么听起来,叫人心里如此欢喜?除了欢喜,还是只有欢喜。
长街上雪花旋舞,冷风呼啸,行人匆匆赶回家,街旁已有人家在燃灯。
他们一行人却在这风雪中循香而行,绕过一家姜行和果子行,终于看到了君柔所说的香气来源。那却是街角转口处,院墙外种着的一株老梅。和中土大地常见的腊梅全无不同,这棵老梅正开着花,粉白颜色,风过时,每一朵花像在月下旋舞的小风车,花落纷纷,比雪更曼妙。
一棵普通老梅而已,绝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在见惯繁华风流物事的铁卫府诸人眼中,实在算不得什么,比这槐丽千百倍的风景,他们也曾见过。
然则君柔这是第一次看到梅花。
见过明月繁星,见过无垠草原,也见过万马竞先,黄沙漫天,可是她真的是第一次看到梅花,在雪中漫舞盛开。
那粉粉白白的花朵儿,那暗香盈然随风雪围绕在身周,仿佛浸染了空气,她不禁从黑狐皮的大氅中伸出手来,伸向空中。几片花瓣悠悠然然的飘落在她白嫩的手掌中,又飘落在她的衣袖上。
暗香盈袖,原来这就是暗香盈袖的感觉啊……梅花的香气,可真是好闻。
她欢喜的,是这幽幽的暗香,飘浮的风雪,粉白的花瓣雨,还是她身畔这个环抱着她的少年身上的清凉气息呢?
她欢喜的,是确知这少年会照顾守卫她的心意,还是那飘飘氤氲在两人眉间发际,缭绕在袖底的梅花香气呢?
这欢喜的念头是如此强烈,于是身周的每个人都渐渐觉得香气大盛,一时间,整条长街都似有暗香浮动。香气过盛,甚至似有了实质,围绕在身周的,不仅仅是风雪,落花,还有一层淡淡的氤氲浅雾,浸染得垂眸伫立的黑衣少年,眉目都隐隐约约模糊起来。
“这花,开得可真是好看啊……寒哥哥,你瞧见了吗?”
一朵花从骨朵儿到盛开,要有多久?几天或是几个时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一瞬间。
然则小女孩欢喜的声音,欢喜着花开,花香,欢喜着这世间的美丽事物,那清灵悦耳不似人间的美妙声音,在身周浮动的暗香中涟猗荡漾开来,仿佛九天之上的玉旨伦音,她说,要有花开。
然后,花就真的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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