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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9 没有锦衣也要还乡
在马车上他看着逝去的房屋和树木,不禁感慨起来:当时自己要留在长沙只想着长沙好,要什么有什么;还想坐火车。几年来这两项都做到了,时间已经过去近七年,受尽了人间的白眼,呵斥,哄赶;为了赶活计,挑灯干,几宿不曾睡觉,连吃着时,饭碗和筷子从手中滑落出去都不知道;病了,躺在屋里没人照料,连想喝口热水也要自己挣扎起来到邻家讨要;每一个铜板他都舍不得花;他也骗过别人,结果除了心中不安,还损失了信誉;被骗时他心痛得如绞肠刮肚,挣扎着重新来过。现在这一切成了过去,就象眼前渐渐逝去的景色,他终于熬了出来。到了萍乡,他四处看看,根本没有任何变化,同他第一眼看到的一样。曾经使他惊诧不已的火车对他来说已经成了常态。他可是希望铁路能修到新淦,离家会近些。想想自己也觉得好笑,新淦才有多少人,多少货,这个愿望不知道哪辈子会实现。在萍乡他换了另一辆马车,走过那些曾经有过记忆却很陌生的地方。他记不起那天经历暴风雨停留的地点,村头,镇上的小饭馆也都差不多,不知道哪家是自己曾经吃过饭的地方。在这条路上,旧的痕迹几乎完全消失,也许根本不曾留在记忆中。那时他曾期盼着每一天早上的到来,好像这种期盼已经成了很远很远,很久很久的事了。他问过大疤脸的事,车把势说他也听说过,为了抢一个女人,被女人的丈夫拿起菜刀照头砍过来,幸好那个女人拉得快,只蹭上额头和眼角。当时大疤脸用手一抹,满脸的血也把那个男人吓坏了。从此那个女人和大疤脸断了关系,死心塌地跟着自己的男人过日子。大疤脸至今不娶,说是把心丢给了那个女人。仁易对大疤脸一直存有敬畏之心,这时也充满了敬意:多么美好的传说。听着车把势继续说,在这条路上往来,如果在运输途中出了点什么事情,碰上他,准能帮你来解决。他凶,他狠,他也很仗义。仁易又问了大疤脸车队里的老七,车把势说不认得这么个人。仁易想:是喽,往来的车队不会少,要没有什么特点,传闻,人们不会去注意的。他不再开口询问。由萍乡回到清江轻轻松松,再乘船到荷埠镇,由荷埠镇回家的路应当熟悉的,闭眼也能摸到家。
他雇了人把东西挑回家,当把东西放进家的篱笆门里,他给了几个铜板把雇工给打发走了。这时,一个男孩睁大眼看见他之后往屋里跑,“妈,来人了。”狗也朝他狂叫,嫂子出屋说:“哦,他爸还没回来。”仁易穿着长衫,戴着礼帽,见嫂子没敢正眼看他。嫂子认为是祖叔家来的人是来催债的,又觉得有些眼熟问:“是你等他,还是我去叫他?”仁易摘下帽子,“嫂,我等他。”嫂子才正眼看了他,“哦,哦,你是。。。”呆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惊讶得不行,“你是易兄弟。哎呀!”说了撩起衣角揉了揉眼角,返身往屋里走,没进门又往外走说:“荣儿,你给叔拿个板凳,我到地里去叫你爸。”被叫的荣儿,一手扒着门偷偷往外看不敢出来。仁易自己进屋拿了个板凳坐在院子里。这一切是那么熟悉:猪窝,鸡圈,狗窝;这茅草房顶好象新补的草,颜色黄还有点支棱劲。自己那间屋破得不行。他在长沙想过哥,也想过嫂,可把孩子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以至于这趟回家没给侄儿买点东西。他怪自己想的不周全,光考虑怎么来安置房子的问题。他把挑来的东西打开,拿出一把给嫂子买的杨林桥出的纸伞撑开了逗侄子玩。荣儿看了花花绿绿的东西被吸引过来抢过伞跑开,在院里举着,抡着玩。他看着院里似乎还缺什么,缺什么?他用脑子来搜索:对!没有鸭子‘嘎嘎’的叫声。没人放鸭,不养了,这很正常。他站起来想看鸭圈,仁昌老远叫:“仁易,仁易”,仁易迎了过去,嫂子走得快见荣儿在玩一把花伞马上给夺过来,“别把叔叔的东西给弄坏了。”她收了伞,荣儿大哭。仁易说:“嫂,给荣儿玩吧。这伞是给你买的,说是遮太阳用的。”嫂子说:“多精细的东西,我可舍不得用。”说着牵着荣儿,“来,妈给你吃半个鸡蛋,别哭了。”荣儿乖乖跟着走,又给仁昌搬出个凳子来。兄弟两人坐下,仁昌含着泪水说:“是哥害了你,让你走那么远,肯定吃了不少苦头。”仁易的心也酸着,不是个滋味,看着皱纹更密集,更显苍老的脸,仁易这才知道哥肯定这些年来担心过自己。不过现在终究比过去好了,便安慰说:“哥,一切都过去了。我过得很好。要是你当时没让我出去,我也混不成这个样子。”“仁易,这些年你都在哪儿?信也没捎回来一个。”“哥,原先说去南昌,后来改成了去长沙。到了长沙后我在那里找活儿做,挣钱。”嫂子已把荣儿哄好出来说:“易兄弟,你哥以为你死在外边了,整天唠叨说,‘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仁昌打断她的话说:“说这些做什么,多不吉祥。”嫂子不在乎地说:“我跟他说了,易兄弟认字,脑袋瓜子灵,会遭什么灾?说不定发迹起来,真让我给说中了。”仁易继续跟哥说:“那边江西人很多,就是我们镇上的没碰到过。要是碰上了我会捎信回来的。”边说边从米带子最里面挤出几文钱来,“哥,临走你给我的几文钱一直没舍得用。”听了这话仁昌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流下来,哽咽地说:“仁易,哥对不住你。”“哥,丰年把钱给捎回来了吗?”仁昌点点头,“早捎回来了。我说让他留着用,他不肯,也说你有几天就回来。没想到一走就有七年。”仁易把两个大包打开,哥哥笑了,满脸的皱纹更紧密了,嫂子也笑了,“易兄弟在家住下啦。”“嫂,我还要走。”他又朝哥说:“这次回来给爸妈上坟。再翻盖房子。房子盖好就走。”“什么,盖房子?仁易,你疯了,那得多少钱!”“哥”,仁易笑了,“在这里盖房花不了多少。”仁昌这才好好注视仁易。仁易比走的时候高了一个多头,脸圆了两圈,肩膀也宽了许多,脸上的神态还是那个样子,但说话,行事有些派头,这些是仁昌所不熟悉的,也有些像祖叔和镇上的老爷的口气和动作。仁昌没说话。嫂子见兄弟俩在商量事就去做饭。仁易接着说:“哥,我在长沙买了房,哥哥要愿意就同我去长沙。”仁昌摇摇头慢慢说:“仁易,我出去做什么?现在有了孩子,拖出去也是你的累赘。这里是我的家,我要把这把老骨头扔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仁昌想到自己的体力不行,又无一技之长,到城里无法生活。带上老婆孩子不行;不带更不行。不如在这熟悉的环境中,勉强维持着生计。话说到这种程度,仁易不勉强,他早知道让哥出去是很困难的,于是和缓地说:“把房子翻盖了吧。每年要爬高铺新草很费事,孩子小,又没有帮手,不如盖一个像族长家那样,上面住人,下面放东西,养东西。雨水大了也不怕。”仁昌听了摇摇头,“还欠着祖叔家的债呢。”“你放心,这些事我都会办好。”说了把两个包拎进屋然后对嫂子说:“这些全是给家里的。缺什么,嫂说话。”“易兄弟,不缺了,不缺了。”荣儿这时也不认生跟着仁易后面进来出去。吃饭时,原先吃得很香很香的腊鸭在仁易嘴里已经没有湖南的腊肉香了,只是南瓜稀饭依然香甜滑顺。嫂子忙着收拾他的屋子,那张床摇摇晃晃,嫂子对仁昌说了,仁昌说等会儿收拾,会给捆绑得结结实实的。吃过饭,仁易让仁昌到村里问问,有没有人家要卖树木的,当檩,当椽,当柁,当柱都行。其实仁易要到镇上去买,只是放风而已。他要到镇上请个木匠来合计合计,虽这些年同他们合作过,可盖房得由他们来算计,自己只知道大体,具体得要多少木头,木板他不清楚。
回来的第二天仁易醒得很早,可仁昌已经坐在院子里,他不好意思叫仁易起来。仁易起来后到院子里,仁昌说:“去看看爸妈。”仁易点点头。仁昌拿了把铁锨,仁易拿了已经准备好的祭品到父母坟前,摆好祭品,仁易首先跪下给父母磕了三个头。仁昌和仁易跪在一排也磕了三个头说:“爸,妈,你们放心吧!仁易长大了,自立门户了。”仁易想哭可没哭出来,声音有些颤抖地说:“爸妈,儿子不孝,不能守着你们,但是儿子一定要把我这一枝兴旺起来。”拜完后兄弟俩拔了坟头上的草,仁易从哥手上拿过铁锨给给坟培了培土。“哥,我想给爸妈立个碑。”“行啊。”“哥,你去到石匠那里选块石碑,让他刻上字。”“爸妈刻在一起?”“刻在一起。”“可什么字,你要写好。我不认得字。”“恩。”他们把坟头整理好后,仁易去了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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