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过敏原

　　住院的第三天，天阴沉得如同我黯然的心情。中午时分，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雨丝，打在窗户的玻璃上，慢慢聚集成一小滴，又汇成一大颗，无声地滑落下来。
　　病房里静悄悄的。我放下手里的书，下了床，走到窗边，屋子里的暖气使得玻璃的表面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我用手指在玻璃上无意识地划了一会儿之后，发现窗户的玻璃上布满了兆东隽的名字，我的心瑟缩了一下，急急地抹掉了那些字迹。
　　我觉得没来由地憋闷，心好象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透不过气来。我推开了窗户，冷冽的北风立即吹了进来，让混沌的头清醒了许多，窗外的雨丝打在脸上，冰凉而刺痛的触感。
　　这个时候，病房来了两位不速之客。我一见到钟美嘉身后那个高大魁梧的保镖兼司机，就不由得紧张起来。
　　她上下打量着我，像在商场评估一件过季的衣服。见她命令自己的司机出去等，我暗暗松了口气。这女人太过强势蛮横，真不知道那两任前夫是怎么跟她过的日子。
　　“他看上你什么了！”她轻蔑的语气特别刺耳。
　　我听着就不爽，故意装糊涂反问，“你指谁？林温纶还是林锋？”
　　她的眼底掠过一丝难堪，恨恨地说，“你这种姿色的女孩靠的什么下流手段，想也想得出来！”
　　我也不甘示弱，“我不必用手段，我只要比你年轻就够了！”
　　钟美嘉的表情一瞬间扭曲。年龄是每个女人的死穴，再自诩容姿过人的女人也经不住时间的考验。她虽然漂亮，富有，但毕竟三十出头了，我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击溃了她。女人都那么傻，总会把男人不爱自己的原因归咎于自己不够完美。
　　“你究竟来干什么？”我问，“没别的事就请你出去。”
　　她恐怕很不习惯别人跟她这么说话，忍着气对我说，“你别再缠着他，你想要多少钱，我给你，不想要钱提别的条件也可以，只要我能办到！”
　　“你怎么知道我为了钱？”此时我颇为气定神闲。原来如果争论的对象不是自己喜欢的人，吵起架来，无论如何都不会落下风的。
　　“不为钱你为什么？”她嗤笑，“你跟他在一起不就是图钱？”
　　我反问，“你那么在乎他，为什么想方设法让他难堪？你以为他会一直在原地等你？我承认你的条件很好，可你这么闹下去，就不怕哪一天他不再爱你了？前天晚上他接你电话，跟你见面了吗？”
　　她微微扬起下巴，“看来你对他还不够了解。我们不仅见面，而且还在一起。”
　　我淡定地笑笑，前天晚上他离开时的模样还印在我的脑海里，“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你对我炫耀自己的隐私，不觉得幼稚吗？”
　　她气得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我摇摇头说，“你明明心里爱他，却不承认，还以伤害他为乐，而我呢，我真的不图他的钱，我心里喜欢的人根本不是他。”
　　听完我的话，她好像完全无法相信。我叹气，无奈地说，“那天晚上跟他去吃饭只是一个玩笑，我也不在乎你信不信，可我本来已经提了辞职去考研，我也有自己中意的人，可是现在，”我挥了挥受伤的右手，“现在全完了。”
　　她稍稍停顿了几秒，“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难不成你还要去求证？”我没好气地说出了兆东隽的名字。
　　“林锋手下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她若有所思，看来对兆东隽也有印象，“他是三四年前才来公司的，林锋觉得他挺机灵，一直对他很关照。”
　　我尴尬地笑笑，“昨天被兆东隽看到我跟林锋去吃饭，误会我们有什么，我一直到现在都联系不上他，公司也没去，住的地方也没人。”
　　钟美嘉出人意料地摆摆手，说道，“找一个人还不容易？只要他不是存心避开所有认识的人，这个我可以帮忙，不过……”
　　我接过她的话，“我已经同林锋说得很清楚，以后不可能再见面。”
　　她满意地点点头。我们两个女人居然可以达成协议，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钟美嘉走后，我的心情好了许多。一阵寒风裹着冰冷的雨珠扑进来，冻得我一个哆嗦，急忙去关窗。可窗子很高，左手又使不上劲，我没办法，索性拖了一张凳子，打算爬上去。
　　“心诺！”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好象是方振禹的声音。
　　“啊？”我回过头，门口四五个人，果然是公司的那帮家伙集体来探病。
　　王韬连气都不敢出，指着坐在窗台上的我，一副紧张的模样。我没转过弯来，还在人群中急速地搜索了一番，并没有我所期盼的人，于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心诺，你，你干什么？”方振禹的脸色苍白，说话的声音有点发抖，“赶紧，赶紧从那上面下来！”
　　他都已经几个月没跟我说话，也不给我好脸色看了。他万分紧张我的样子让苏素很不高兴，此时正特怨恨地瞪着我，那眼神巴不得我真摔下去。
　　我吐吐舌头，从凳子上下来，“我就是去关个窗子，够不着嘛。”
　　方振禹几步走过来，砰一声合上窗户，又恢复了这段日子以来的臭脸，可嘴里还是忍不住叮嘱，“手不能动还爬高！你就不能安分点！”
　　我笑，“你们是不是以为我要寻短见？我哪有那么想不开！”说完哈哈大笑。
　　大家把手里的水果和花放下，王韬还特意让老婆炖了猪脚汤送来，还说吃啥补啥，叫我不知道是感动好还是生气好。
　　“刚才在楼下猜我看见谁了？”杜文浩神秘地说，“钟美嘉！”
　　我没吭声，别人也就说了几句她跟新男友的闲话，也没有太在意，只有方振禹多了一个心眼，低声问我，“她是不是来找你的？”
　　我直摇头，一口否认。
　　方振禹打量了我一番，然后在我的床边坐了下来。苏素看着我们的脸色更难看了。
　　我伸手去取水杯，方振禹马上接过去，给我倒水，再递给我。他居然当着女朋友的面这样，让我都目瞪口呆。
　　杜文浩见状，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玩笑话。方振禹的脸红了红，没有搭腔，只是转向我受伤的手，问，“上回摔了腿，这次又摔折了手，你还是搬回去跟你爸妈一起住吧！”
　　我直觉方振禹对我态度转好很有问题，但又不明白原因。大家坐了一会儿，杜文浩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地长叹了一声，“要是东隽没走就好了。”
　　那一瞬间，我清楚地感觉到血管里的血液冻结了。见我霎时呆住的表情，方振禹不满地瞥了杜文浩一眼。
　　我一时觉得呼吸不畅，一把抓住方振禹，“怎么回事？兆东隽去哪里了？”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方振禹下意识地松了松他的领口，回答得吞吞吐吐，“他……辞职了……”
　　我想起平安夜那天他对我说的话，这才恍然大悟，辞职的念头他或许早就有了，但连声再见也不说么我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心隐隐地疼着。如果不是那件事，不会不辞而别吧。
　　我靠回枕头，神情落寞。方振禹的表情很不安。
　　“什么时候的事？”我的目光掠过方振禹。
　　不知道为何，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杜文浩用奇怪的目光注视着大家，竟然也选择了沉默。我望向王韬，他居然装没看见。
　　方振禹这才告诉我，“就这两天的事，怎么你不知道？”说到这里，他抬了抬眼镜。平静的语气，看似平常的话，可大家都听得出其中暗藏的讽刺。
　　我找不到话来反驳，而且心情也一下跌到了谷底，连去计较的心思也没有。气氛一下冷了，大家又随口聊了几句，接着便一个个告辞离开了。
　　方振禹特意留到最后，苏素很坚定地也不走。等到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三个的时候，方振禹才问我，“他走也不告诉你，你们俩在搞什么鬼？是不是他老毛病又犯了？！”
　　我摇头，“难怪这两天我怎么也联系不上他，连租的房子也退了。他能去哪儿？老家吗？”
　　“我不知道。”他没好气地说。
　　“振禹，我们回去吧，让心诺好好休息。”一直吃味没啃声的苏素终于忍不住开腔了。
　　方振禹只好同我告别，苏素拉着他的胳膊一直往门外拉。
　　病房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发呆。过了好一会儿，一串轻快的铃声从我的枕头下面传了出来，屏幕上跳动着的却是杜文浩的名字。我满心疑惑地按了接听键。
　　“你这个马大哈，是忘了什么东西在我这里吗？”我不等他开口就抢先问。
　　那头的杜文浩却半晌没有回音，好象在犹豫着什么，我直觉地感到有事，换了一副正经的腔调又问，“什么事情，文浩，刚才我就见你好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杜文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久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兆东隽不是辞职的，是被公司开除的。”
　　“什么！”我惊得从床上坐起。
　　中琛不是一个会随便开除职员的公司，即使兆东隽最近的表现不是很好，但也不至于到被公司开除的地步。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
　　杜文浩深深叹了口气，“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兆东隽的确是递交了辞呈，而且是在公司做出开除的决定之前交上去的，他曾私下底跟我说过。”
　　我听糊涂了，“既然辞职了，为什么又会被公司开除？”
　　杜文浩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连嗓音都压得低低的，好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我急了，一个劲地催促他，把他催得不耐烦了，狠狠地丢下一句话，“你去问你的Friday情人吧！”
　　我愣了，难道事情和方振禹有关？
　　“兆东隽一直顾及方振禹的感受才没敢接受你，你明白吗？”杜文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听他说下去。
　　“你是我们这里唯一的女孩子，你跟谁最要好，大家都看得出来……”停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们这个部门有时候做些不合规矩的事情也是在所难免，这个大家彼此心知肚明，把那种事情捅出来实在没有必要。”
　　“是很严重的事情吗？”我疑惑地问，虽然在这个部门里工作，但我却对他们的行业规则一无所知。
　　杜文苦笑了一下，“那种事情说严重不严重，但捅出来也很不好看。林总很生气，为了杀一儆百，在兆东隽已经提出的辞呈的情况下还做了开除的决定。”
　　我的心如同被什么虫子咬了一口，疼得我皱紧了眉，“知道……知道兆东隽现在在哪里吗？”
　　杜文浩在那边叹气，“听说是回老家了。”他又慢慢地说，“兆东隽肯定不想让你担心，才暂时没跟你说……我只是有些替他不平，今天看方振禹好像对你又动起了心思……”他停住不说了，然后苦笑了两声，“其实喜欢谁是你的自由，这个电话我真是不该打的……”他欲言又止。
　　听完整个过程，我反而冷静了下来。“谢谢你告诉我真相，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挂了杜文浩的电话，我没有丝毫的停顿，心急如焚地拨了兆东隽的手机，可是传来的依然是此号码已停机的提示。我如同落入了冰窖，眼泪便沿着眼角往下滑。我咬住自己的嘴唇，避免自己哭出声，可心里的疼却蔓延了开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