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一世年华

　　一年四季收获果实的秋天如期而来，如约而至。秋风卷起无数落叶，泛起无数细雨。

　　细细秋雨一落便没完没了，那连绵不绝的雨丝弈弈霏霏飘扬着。天气随着无边细雨而变冷，变凉。

　　厚厚的乌云覆盖着苍穹，白天失去往日的光彩，成天成日被昏暗笼罩着。希阳高中的灯光，从早到晚一直亮着，明亮的灯光点缀校园的每一角。特别是高三毕业班的寝室，教室的灯这几日从未熄过。

　　高三学生每日沉浸在书海中，虽然留学生的名额已经定下来了，但只要在毕业前能冲进学校成绩风云榜，品行端正者照样可以破格录入。不过，大部分人都耐不住枯燥早早的离去。

　　留下学校里挑灯夜战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家境贫困之人，而像陆安娜那种家境的人，晚间早早逃离了学校，对留学名额根本不感兴趣。也是因为，她们那类人根本不需要学校出钱送去留学。不要说留学，就是她们想去哪个国家定居，家里随时都能带她们移民。

　　希阳高中大部分学生家境富裕，因此，高三寝室，教室一到晚间便空空荡荡的，每个班惟有三两个学生挑灯学习。

　　苏朵儿也是三两个学生当中之一，不过，她是在图书馆，而不是在教室。陆安娜受不了烦闷的学习，每日早早的回家了，所以苏朵儿每天晚间都是一个人。习惯独来独往的她少了陆安娜，并没有结交别的同学同行。她每日独自晚间，图书馆，寝室两点一线的来回。

　　今日晚间也不例外，苏朵儿独自一人回寝室。夜深了，细雨没有停歇，沙沙的飘落着，浸湿寂静的大地。

　　初秋的晚风很凉，一阵一阵的拂过，冷得苏朵儿不禁打哆嗦。夜晚的校园静谧无声，偶尔有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匆匆一过，又归于平静。

　　她擎着伞疾步走在细雨中，簌簌细雨有节奏的落在她的雨伞上，合着她的步声，发出美妙的响声。

　　然而美妙的响声，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思完全被踽踽行在明亮灯火下的身影吸引住。

　　那人没撑伞，满脸无措惊慌的踱着步子来回的走在细雨中，他浑身的衣物全湿透了，看来他已来了有些时间了。他回来走动着，孤单的影子被明亮的灯火映得一会向左，一会向右，一会向前，一会向后。

　　灯光下，细雨中颤抖且踽踽独行的他看上去那么落寞与苍老，苏朵儿望着来回走动的人竟然有点泪湿。

　　他是她的父亲，那个每次输了钱还理直气壮的父亲，那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父亲，那个经常动手殴打她的父亲居然老了。今日的他不似从前那般盛气凌人，而像个可怜耋耄的老者。她很想上前关心他，可她没有，很多时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想也不用想，肯定是又输了钱，而这次数目肯定比任何一次都大。不然，他不会连夜来找她，他也不会晃眼间苍老了这么多。

　　她深深吸了口气，风夹着湿润的空气直扑鼻间，她想叹息，可命运不许她唉声叹气，她只能坚强的面对所有的突发事情。

　　可这次她不愿去管他们的事，她给过他们无数次的机会，然而他们从来想过要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她不再去看父亲，径直走向他，越过他。

　　\"朵儿……\"在她与苏建国擦身而过的刹那间，苏建国叫住她。他的声音不再像往日般洪亮，苍老而又低沉。

　　隔着沙沙的雨声，苏朵儿依旧清晰的听到父亲苍老的声音，她的心颤了下，停下了步伐，她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不能再纵容他们。她闭了闭眼睛，不想理去他，继续往寝室的方向走。

　　\"朵儿，看在我们生你养你的份上帮我们最后一次。\"苏建国在她身后，颤声地说道。他不再像往日般理直气壮，声音低哑，语气中充满哀求。

　　苏朵儿从来没有见过低声下气的父亲，不管他有错没错，他都理直气壮，好似她帮他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所以，她已经习惯父亲蛮横无理。刚刚，她还在想如果自己不理父亲，他会不会冲上来打自己。没想到，父亲居然求她。

　　可她真的不愿去管他们的事，她累了，她真的没有力气，没有精力去理会他们死活了。不是她狠心，而是她真的无能为力。

　　她停下步伐，回转身望着细雨中的父亲，一字一字的说道：\"我知道你们是我的父母，所以我一直都没有放弃过你们。不管你们怎么赌，输了多少钱，欠了多少钱，借了多少钱我都还。

　　这么多年，你们一切债务，我都无怨无悔的扛起。可是，你们从来没有为我想过。哪怕想过一次，你们都不会继续赌下去。我一次次谅解，换来的是你们肆无忌惮的挥霍我辛苦攒来的钱，有加无已的烂赌。

　　我是一个人，不是赚钱的机器，有钱任你们挥霍无度。就算我是个机器，也会有卡机的时候。可你们呢？从来没有想过我需要什么，从来没有关心过我。只知道赌，赌，钱，钱。这些年我真是受够了，我不会，也不愿再管你们的事。\"

　　苏朵儿说着说着眼眶不自觉的红了，声音越说越激动且有些哽咽。她想到自己从小便开始承担家庭的各种负担，父母的债务。也许，是她太过纵容父母，如果当年她狠下心，不帮父母还债务，离家出走，不管他们的事，也许今天站在她面前的人不会这般模样，至少他们可能会自力更生，而不是靠她的奖学金度日，生活。

　　漫天细雨合着冷风簌簌的倾打在苏建国身上，他不觉得冷，苏朵儿的字字句句漫过耳边，他却觉得异常的冷。他知道自己烂赌成性，给女儿造成很大的伤害，但，他没有想过他的女儿有一天会说不愿管他们。听着女儿的字字句句，他很痛心，更多是心寒与气愤。

　　他真想冲上前好好教育她一番，可眼下当务之急是把慧珠从那些人手中救出来，而不是给女儿上思想课的时候。

　　他敛去泛上心头的怒气，缓慢地一步一步走进苏朵儿：\"朵儿，你妈妈现在在他们手中，如果不还钱，我无法想像会发什么。\"他的声音慌张而又着急。

　　苏朵儿一听到姚慧珠在追债人手里，身子一颤，平静的脸倏地变黯淡，那些认钱不认人的家伙，没有钱还，确实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们到底借了多少钱？\"苏朵儿也急了，颤声冲苏建国吼。虽然姚慧珠与苏建国一样，没把她当回事。可她毕竟是生养她的母亲，她不能不问，不能不管。

　　\"三……三……三十五万。\"苏建国结结巴巴地说出口，他的声音如同蚊鸣，细不可闻。可在寂静的夜里，却那么的清晰入耳。

　　苏朵儿闻言，心下一惊，身子隐隐发颤，她顿觉得眼前黑暗一片。天哪！三十五，三十五对她们家来说是天文数字。父母怎么可以借如此多的钱，难道非要将她逼到绝境，非要将她逼跨，他们才能罢休。

　　现在，她要怎么办，三十五万，她去哪里弄这么一大笔钱。就算，她去偷去抢，她也不没办法弄到三十五万。一时间，她觉得自己被这笔巨额压得喘不过气来，五内俱焚，头昏脑胀。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自己可以立马死去，一了百了，这样她每天就不用为钱烦恼，为生活烦忧，为父母操碎心，更不再需要为他们收拾烂摊子了。

　　可想归想，她始终还是不能放弃自己年轻的生命，生命仅有一次，就算天塌了，她也要顶起一片天，困难总会过去，暴雨总会停息，阳光总会露脸的那天。

　　面对困难，她不能胆怯，亦不能退缩，她只能硬着头皮勇往直前。

　　习惯了风雨的她，很快平静下来，痛心疾首：\"你们怎么能借这么多钱，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嘛？你们非要把我逼疯，才肯借赌嘛？非要把我逼死，才甘心对嘛？三十五万哪？我哪里有那么多钱，我一年的奖学金，补助加起来也不过几万而已。

　　你们借这么多钱去赌，难道是真的想把我卖了不成？三十五万，你叫我怎么去弄这么多钱。\"

　　她一面痛斥父亲一面流泪，这次她懂事以来第一次在苏建国面前掉泪。她本不想哭，可她忍不住，那三十五万的欠款像一块巨石压在她肩上，在她心头碾来碾去，让她喘不过气。她实在控制不住，她感觉自己的世界一片黑暗，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活活将她吞噬，淹没。那黑暗让她无法负荷，突然间，除了哭泣，她找不到任何解决的方法，找不到宣泄无措慌张的情绪。

　　苏建国见苏朵儿无措的掉泪，他反而镇静下来，提醒道：\"你不是有个很有钱的朋友，你可以找她借，我们可以找她帮忙。我也是，看到你交到有权势的朋友，才敢去借这么多钱。反正你朋友有钱，三十五万对她们来说只是……\"

　　苏建国提及陆安娜，苏朵儿想及自己前不久才还清她的钱，时隔一年而已，父母又欠了钱，而且数目巨大。他们真的以为，她交到有钱的朋友，他们就可以沾光，就可以把她的朋友也当作他们的摇钱树。

　　还没有等苏建国把话说完，她已听不下去，哽咽着厉声怒叱：\"你们把我当作摇钱树，还能把我朋友也当作你们的摇钱树。你以为她的钱不用还嘛？上次那五万，我才还清。

　　你们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安生，什么时候才能消停，让我的生活平静。\"

　　面对三十五万的欠款，面对父母无休止的烂赌，她真的很无力，很无助。一时间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该如何去面对。她扔掉手中的伞，伞在地面转了几个圈才停在她身边，而此时此刻她的泪水却无法遏制住，她环抱着自己缓缓地蹲下身，呜咽抽泣。那阵阵悲愤的抽噎声回荡在四周，让闻者悲戚。

　　她突然觉得无论她如何努力，如何奋斗，抑或她多么优秀，她都摆脱不了父母的牵制。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人喜欢戏弄她，因为她们知道她的家境，更知道她有双嗜赌成性，爱钱的父母。所以，她们才看不起她。

　　如果她没法脱离她的家，那么她真的永无出头之日，她家真的像个无底洞，有再多的钱都填不满，封不住。

　　细雨合着阵阵晚风拍打在苏朵儿身上，她全身湿淋淋的，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冷，因为此时此刻，她顾及不了自己的感受。她得想办法酬钱，酬钱。

　　一想到，三十五万，她的心里就像压着巨石般，让透不过气来，这种焦虑，狼狈，困境的日子何时能到头，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现在不哭泣，不能逃避，不能倒下，她只能坚强的应对。

　　响彻四周的抽噎声陡然停止，惟有沙沙细雨声，晚风簌簌声萦绕四周。

　　苏朵儿不再哭泣，她站起身，双手紧紧握成拳，迎着晚风细雨而立，荧荧灯火映亮她被雨水覆盖的脸，那副泰山崩于前也不改色的镇定，倔强重新荡漾在她清丽的脸庞上。

　　她以准备好去迎接暴风雨，将来兵挡水来土掩，大不了，与他们拼命，没有过不了的坎，没有跨不过的沟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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