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你还于人海（修改版）

　　【二十】

　　车子一路开过紫禁城，浅浅带着口罩，围巾蒙着脸颊，脑袋靠在窗子上，外面人来人往，匆匆掠过。她来这里许多年，从没有进去参观过。

　　康国深正好也想问她，“进去玩过吗？”

　　“没有。”

　　路过很多次，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并不好奇，那时候也没时间好奇这些东西。有钱有闲的人才有资格生活，大部分人都在生存。她对这座城市的许多认知，大部还停留在书本上。浅浅总觉得，知道就够了，想多了也没用。

　　“下次我带你进去玩。”康国深回头看了她一眼。

　　浅浅捏着口罩，向鼻子上方提了提，“不用了，人太多了，要排很久很久的队。”

　　“我带你去不用排队，随时可以。”语气笃定，说的那么自然。

　　好大的口气，别人可能排一上午一整天都不一定能轮得到。他说随时都可以。

　　“真的不用了，我在电视上也看过。”

　　康国深表示不解，“那里面要看的多了去了，亲眼看看感觉肯定和电视里不一样。”

　　“那以后再说吧！”

　　不拒绝也不接受，总是跟你含糊。康国深看着后视镜，笑了笑。

　　转到新华门，有许多游客在那边扎堆，拍照留念，背包，相机，挂满一身。

　　沿途有许多不挂牌的单位，一路密集分布。

　　浅浅好奇，那一长串灰色的三层楼看起来很普通，绿色房顶东西向的楼也并不很特别，都没有挂牌。长安街往西，又见红顶的三层楼，依旧是不挂牌单位。这个地界儿往北，安静的府右街，一边是长长的铁栅栏，另一边能看见红墙，院子里面绿树成荫，隐约可见一幢欧式白色的洋楼，罗马柱，院子里国旗飘扬。

　　浅浅对这里一无所知，指着窗户，说：“好奇怪，这边的单位怎么都不挂牌？”

　　“没必要挂牌儿啊，大家都知道。”康国深随口答了一句。

　　“哦。”还是不要问，显得无知。

　　“这边的单位都这样，不挂牌儿，我爸的单位也是，就一红色大门，不知道的以为旅游景点儿呢。”

　　车子一路开，浅浅忽然就不想再看了。那些都是另一种人的世界，看了也是白看。

　　到了地方，守门的门卫当然认识车牌照，马上打开大门，恭敬地鞠躬欢迎。

　　院内两排香樟树冠巨大浓密，庇荫遮阳，甬道直通车库。这座郊外的私人庄园，拥有近万米的院落，其中包括特色餐厅，球场，健身房，水族馆，工作室等等，集多种休闲娱乐为一体，更像是个私人会所。

　　穿过空中庭院，遍地都是红木，果然，富人的格局不是一般地旷阔，什么都敢想敢做。红木本应是用来做家具的，这里做成房梁和柱体，而这样价值连城的东西只是个配角，客厅里的每一件器物，看起来都更价值连城。

　　浅浅不懂设计，但她能看出来这里取的是东方禅意之美，白墙之上，镶嵌红木，题字“栖子堂”。

　　栖子妙今道已成，手把玄枢心运冥。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栖子堂啊……

　　难怪他会嫌李老师的住处是老破小，这么一比较，这哪儿能比啊。果然，普通人跟他们的认知是有壁垒的。

　　康国深带着她一路向前，浅浅只顾着看两旁摆设的那些瓷器。加了暗锁，水晶罩子里的私人藏品，摄像头监控。

　　他喜欢收藏古董？

　　康国深顺着她的视线去看那件北宋瓷器，她还真挺有眼光，对着她说：“你喜欢这个？”

　　“啊？”浅浅被问的愣了一下，回道：“我不懂这些，就……觉得挺好看。都监控着，很值钱吧？”

　　“嗯，谁知道呢，太多了我也分不清。”康国深撇撇嘴，具体叫什么在哪儿拍回来的，他早都给忘了。烧钱的癖好，他觉着没啥意思。

　　浅浅赶紧收回视线，在心里打着圈的琢磨了好几遍，开口问道：“这里是你的？”

　　“当然不是。”他答的干脆。

　　不是吗？网上说的那么真，其实都是假的？那些人那么会编排人啊……浅浅有些发懵。

　　他一眼看穿，眉眼弯弯笑道：“别相信网上那些胡说八道的东西。这是我舅舅的，他移民去国外了，国内的资产基本都是交给我打理。其实也不怎么用我管，都是周姨看着。我舅舅是周姨给带大的，那说来就话长了，先上楼吧。”

　　他不细说，浅浅也不敢多问，就这么跟着他上楼了。

　　盘旋式楼梯，挑高的穹顶，巨大的水晶吊灯。浅浅跟在他后面，深深吸了口气。想起他们嘴里的钱不是问题。这样看来，钱怎么可能是问题呢。

　　“那你舅舅不回来吗？”浅浅当然会好奇能够拥有这样巨大财富的人是什么样？

　　康国深撇嘴，“基本不会回来，他……他不喜欢这里，而且，国内这种生存环境不太适合他。”

　　嗯？

　　浅浅更好奇了：“为什么？”

　　“因为他喜欢在法律边缘疯狂试探。”康国深倒也不避着她什么，直说：“我舅舅那人比较野，什么事都敢做，在那边比较自由。”

　　浅浅以前也听李老师偶尔提起过几次，那应该是个挺离经叛道的人。

　　“家里有特别重要的事他才会回来，比如我姥姥姥爷装有大病什么的，这几年不好骗了，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熟人给看病，我舅舅全花钱买通了，基本就没回来过。”

　　哈！

　　浅浅被他逗得笑意粲然，搭在扶梯的手差点碰到他的。

　　两人一上一下，靠的很近很近，近到浅浅都能看清楚他浓密的睫毛根，自己的影子倒映在他的眼睛里。

　　浅浅被他盯的心跳紊乱，一转身，先跑了上去。

　　二楼的整个空间格局跟一楼完全不同，餐厅，会客厅都更加私密。

　　康国深带她走到一间巨大的房门前，推开双开门，里面全部都是电脑显示器，各种机器，看起来既专业又很高级。

　　“这是什么？”她完全不知道，从没有亲眼见过这样的东西，像科幻电影的场景。

　　“这是我以前的特效工作室，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只有我舅舅支持我弄这些，愿意给我砸钱，李老师一见到他就要骂人，说他带坏了我，还差点给我砸了。”

　　康国深坐在椅子上摇了摇，庄园里每天清晨都会安排人打扫，没有落下过一点灰尘。

　　浅浅伸手摸了摸工作台，感觉好酷，也很不理解，“怎么会？李老师为什么不支持？这很厉害啊。”

　　康国深看着她，“除了我舅，恐怕只有你觉得厉害。我们家从上到下，都觉得这个东西没用，做的再好，不如掌握权利。”

　　“可他们也没阻止你。”浅浅觉得李老师和康老先生平时很通情达理，并没有专断。

　　“对，他们对我算是很仁慈了，礼贤下士，我失败了，再就没有发言权了。”

　　手段何其高明？给你人权，你没争气啊。怪不了任何人，只能自己怄气。

　　真正的高手，杀人都是在无形之中。

　　“浅浅你坐沙发上，我这里可以放电影，你要看吗？”康国深说完，转过去弄电脑，最中间巨大的屏幕一瞬亮了起来。

　　“可以选什么？”浅浅并不太精通这种高科技。

　　他背着身子问：“你最喜欢什么电影？”

　　她最喜欢什么？好像早都没有什么最喜欢了。支离破碎的人，谈什么喜欢？

　　脑海中最让她印象深刻无法忘记的电影，是在二平家看的。那时候高三刚毕业，浅浅终于可以自由，跑去他家的新房子找他玩。那是二平喜欢的电影，他喜欢的作家写的故事，里面有他最喜欢的演员。

　　二平说，他只喜欢带种的男人和柔弱的女人。

　　他还说，如果没有浅浅陪伴，他很可能和他身边结交的兄弟朋友们一样，去做了亡命/之徒。

　　建设那个地方，地广人稀，全靠流氓韧性生存。二平有一个好朋友，从小就爱惹事，十几岁打架斗殴被人拿刀捅死了。他们那一伙同学聚在一起，不务正业，吆五喝六，张口全是缺乏底线的荒谬道理。

　　浅浅害怕二平变成那样的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努力考上大学就是希望能够快点离开。带着二平一起离开。那年暑假，她的世界犹如坠入可怕梦魇，必须要走，越远越好。

　　那个电影，她喜欢吗？她并不喜欢。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冷酷无情是你，炙热温润是你，一半一半。

　　那么残忍的爱，何其不值。

　　“翻开的刀口像小孩的嘴唇”，原著是这样写的吧？

　　虐恋没必要情深。

　　浅浅真的再也不想看第二遍了。

　　许久不见回答，康国深偏过头来，将她的样子锁在自己的视线里。双目轮廓深邃，一抹薄唇隐着欲般：“浅浅，你说啊，你喜欢什么电影？我找给你看。”

　　浅浅回望着他，反问：“你喜欢什么？听你的吧。”

　　他都没有多想一秒，用温柔而近乎宠溺的眼神望着她那双眼，说：“我喜欢《燕尾蝶》，你第一天来我家站在那里用筷子绾头发，回头看我的那一眼，跟这个电影里的小女孩一摸一样。”

　　浅浅不由地怔了一下，脑海里轰隆作响，心潮起伏，耳根惊得开始发烫。成年人的含蓄点播让他发挥的淋漓尽致，这不是高手是什么呢？

　　明知不该，她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展开，像有什么灵丹妙药撒了进去，死掉的东西开始复活。

　　茫茫人海，你从不曾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你能在这样的地方，跟一个这样的男人，咫尺之遥。他在用一种很巧妙精准的方式引/诱你主动向他靠近。

　　可云上顶端，是最危险的地方啊。

　　浅浅沉默，无法说出口的事有很多很多，比如他喜欢吃你做的东西你明明很开心要装作一切如常。

　　那个书柜里的书，大部分都看过。苏童的书反复看过，很喜欢，可是要装作不知道，不喜欢。

　　再比如，他的大书房，你开始随意出入，他的东西你都可以随便去碰，他的儿子一遍一遍叫你妈妈。你对他的家人开始像对自己家人一样用心照顾……

　　可是，不能再比如下去了。

　　她整个人就好像被卷入要人命的飓风，天旋地转，无从降落。

　　究竟是福是祸？

　　连爸爸那么清高自傲的人都会说，能够认识他们，是你的运气。

　　浅浅已经不期待某些感情，跟这种人也不敢去肖想那些。她无比期盼的是运气。跟天生幸运的人在一起，是不是就能够沾染天大的运气？

　　她太需要运气了，需要天大运气去实现最难的愿望。

　　康国深就是运气本身。

　　这句话，是常音说的。后来知道他没事了，常音一直跟浅浅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说她签的公司不好，背后又没有金主力捧，就算努力优秀，没有资源很难混出头，太难了。她时常会跟浅浅偷偷抱怨，也会好心帮浅浅留意失踪儿童的消息。常音是个极其聪明的女孩子，浅浅很清楚，之所以还跟她保持联系，是因为她还在康家做事，还有点获取消息的价值。

　　康国深后来一点事情没有，热搜头条全部撤掉了，在网上销声匿迹。现实里，一切照旧，未伤及分毫。

　　常音十分懊悔，痛恨自己看走了眼。她跟浅浅说，也有一些不错的富二代追她，但都只能玩一玩罢了。富二代砸钱也不是白搭的，难伺候还风流成性，没什么意思。康国深这种段位，既能让人有钱花，又能得到大好资源，哪怕只是跟过也能提升不少档次。

　　看看名伶就知道了，生完孩子照样翻红，全是大女主的戏，接一部红一部，基本都是大爆。不过名人全靠刷脸，背后酸楚只有自己最清楚。而有的人，坐在家里便手可通天。

　　常音表示很理解名伶。大部分阶级差距大的婚姻到最后基本都不圆满。爱肯定是爱过，长期高压下，肯定有人权之争。目的达到了，自然想做回自己，又跟了个大靠山，自由自在没人管，简直人生赢家。

　　常音之所以敢和她说这些，是因为她觉得浅浅只是个保姆，而且还是个只知道干活的愣头青。保姆跟十八线女星，可能还差着十八个级别吧。不过常音也只敢过过嘴瘾，不敢奢望，人贵有自知之明。有的人，是高攀不起的，也压根就没有门路。

　　浅浅从来只听她说，不随便回话，也没什么可回的。

　　她的天地，只有方寸这般大小，出了门东南西北都分不太清呢。四九城仅一个西城区就能把她脑袋绕晕。这些只需靠家族世代积累就能够拥有权财声势之人，不是她有资格议论的。

　　手机突然震动，把浅浅从这些震天动地的思绪里一把拽回来。

　　清醒点吧。

　　秦青浦的消息并不突然，他还在执着的帮助她。

　　浅浅，在吗？我确认过了，在西宁的不是远远，只是名字一样。

　　浅浅马上回：谢谢，那还有其他消息吗？

　　秦青浦：暂时没有了，你真的要去采血，这样找太难了。

　　电影无声播放，康国深直接转过身子，与她面对着面，暖气烘人，他抬起右手两指灵活地解开衬衫扣子，刚好露出突出修长脖颈，喉结滚动了一下。

　　“谁找你？”

　　“一个朋友。”浅浅盯着手机回答。

　　他一下子靠近，甩掉她的手机，有些莫名的逼人气势，眼里彷佛在说：哄了你一整天了，还这么不咸不淡？

　　浅浅闭着嘴巴，根本不为自己辩解半句，大胆的与他四目相看，瞳孔里的自己，竟还微微抿嘴笑了一下。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敢的，敢这样放肆……

　　康国深两只手压在她大腿两侧的沙发上，腿也跟着挨了上来，身躯上的热力迅速跟人影一起渡过来。撑在两侧的手腕脉搏在突突突地激跳，人正压着寒气。眼神里的愠怒，悄无声息，刚刚好，落进了浅浅的眸子里。

　　他问：“是那个开路虎的朋友，对吗？”

　　浅浅答：“是，他一直在帮我，他人……”挺好的……这几个字被人硬生生吞了下去，一秒钟都没有多停顿。

　　他的吻强势落下来，封住了浅浅的唇，像要把人吞噬。不许从她嘴里提起别的男人。

　　这个吻带着几分发泄，侵略的探进，轻轻舔咬，而后是莫名温柔的缠绵，不再是掠夺似的占有，更像是一种无声交流。

　　浅浅抵抗意志全无，灵魂像是在被吸走，用力拉扯回来，不想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冲昏头。要保持清醒啊。

　　一半是清醒，一半是坠落。

　　清醒就是永无止境的坠落。

　　明知是要人性命的深渊，是蛊惑人心的魔咒神祇，你也只能跟随他去。

　　他闭着眼睛，她看见了他浓密的睫毛，眉眼间的真情流露。这一刻的认真该是发自内心的。

　　他的吻，是运气。

　　可这运气，是平凡人有福消受的吗？

　　浅浅渴求谁能给她一点氧气，强势霸道的窒息感让人无法呼吸。鼻腔拼命吸食周围新鲜空气，胸口一颤一颤。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又要努力压制下去。

　　最后，是他先别开脸去，顺势抱住她更紧，下巴搭在她肩膀上，同样用力地喘息。唇瓣又开始蹭着她的耳垂，让人心里一阵发麻。

　　某人藏在心底里的暧昧情愫在这一刻疯狂迸发出来，憋了太久了。

　　脸颊微烫的皮肤，微微急促的呼吸声，交叠在一起的手臂，他身体某一处的变化，每一个细微反应，都能清楚的被她感知到。

　　浅浅也心口发烫得厉害，大脑里像被人点了把火。

　　但是不行，擦枪走火不行的。人得惜命。

　　心里都快疯掉了，嘴上不解风情地问：“我嘴里有水痘吗？”

　　“没有。”他一下子泄气，被她气笑了，干脆耍起男人本色：“很甜，还想再来一口。”

　　女人们都想听的话，她却不敢听。

　　“康国深。”第一次敢叫他的名字，她说：“我会走的。”

　　“我不让呢。”

　　康国深收紧双臂，圈住她的腰。真是久违了，他很少有这样身心愉悦的时刻，最近却在不停接近和享受这种快感。空洞了许久的心脏正在一点一点被修复添补。

　　她异常淡定：“你拿什么留我？”

　　“我。我自己。”又是那种天大的口气。

　　他有足够的底气，忤逆他是没有用的。

　　浅浅抓住他的背，看着电影里那女孩稚嫩的脸，她回头送了长发男人一盘磁带，她说My Way，你不知道My Way吗？

　　这女孩子一双怯生生的眸子，会让人忽略掉那些俗气论调，不是美不美那么简单，一眼看去，必然喜欢。

　　好的电影导演真的可以让观众一秒入心，一个镜头，一组画面，永远刻在心里。

　　where is my way？

　　浅浅贴着他耳朵温驯地问：“我难受，水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

　　“一两周，这一两周你都要和我一起，我照顾你。”下了死命令。

　　康国深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一下站起来，拉住她的手，稍稍一用力就把她也带了起来，又给她戴上口罩，拥着她的腰又亲了一下。

　　“到点了，要接康康放学。”

　　他的手臂力量力如紧箍般圈住到她身体，浅浅动不得，只能抬头看向他颈窝，鼻翼轻轻的吸气，闻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勾人得人身体里盘旋着一种奇妙禁锢感。

　　她跑不掉的，没有出路。

　　至少现在是这样，他说去哪儿就必须跟着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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