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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鹭非白
生产工艺的纯熟,需要长时间甚至不只一辈人经验的积累,技术门槛越高的企业越难被超越。艾工少年有为,才名远播。既然满足了艾默生庞大需求于前,后续闻名而至的客户不断就丝毫不奇怪了。怀璧科技的业务从五眼联盟一路扩张到以色列。那阵子他们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门庭若市。有说近贵则贵,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经济实力摆在那里,回款不用担心,这买卖就算日进斗金了。
燕淮本是个极聪明的人,专业也对,这些日子心思放在公司上,更兼艾艾躲在帘子后面给他打辅助,日夕之间成绩斐然,很有几分克绍箕裘,太子殿下终于得了母亲衣钵。
冯娉嘻嘻哈哈:“睿姨这些天在枫叶看报表看到老泪纵横,拍着大腿说,我儿居然有认真仕途经济的一天!当是真活久见啊活久见!莫非他是撞客了吧?他还能这么痴迷做买卖?这是我儿子么?”
燕淮就呵呵了:“我到处抓客户,不过想多给艾艾找点儿正经事儿干。省得她胡思乱想外加胡作非为。现在这样多好?专心致志当我家大小姐。多矜贵。”
冯娉嗤之以鼻:“这样重帘绣幕的日子,出车入轿,上哪儿都有人跟着,睁开眼看见你,闭上眼还是你,身边儿就这有数儿的几个人,日子也未免太无聊了吧?得亏艾艾好脾气,换个人就跑了好不好?”
燕淮简直不可思议:“看见我有什么不好?!我不好看吗?”
冯娉都要翻白眼了:“呵,艾艾还是人见人爱的大美人呢。”
那阵子他们生意着实是好,以至于燕淮去李鑫那儿复查肺炎的时候,大夫都忍不住嘴贱了一下儿:“燕总讨一个女朋友开心的话就已经买卖兴隆通四海了。你要是当花花公子,外面多养几个美人儿,估计已经纳斯达克敲钟了。”
这话说的,燕淮还没来得及掉脸,冯娉已经狠狠踩了李鑫一脚。燕淮没吭声,看脸色是恼怒的。唯一边儿陪着的艾艾神色如常,仿佛燕淮就算真的外面养了美人若干,她也混不在意似的。
为这,燕淮抑郁了一下午。
回去的路上,冯娉只好硬着头皮拽着他们说些公事:“现在产能不够,不过好在咱们资金充足,那么做二期扩大规模也就该提上议事日程了?我们订单实在太多,不扩张做不完。”
燕总大气点头:“那就开二期呗。”
艾艾和冯娉对视了一眼。
燕总正在气吞万里如虎的时候:“又不是没地,我在自己家开二期,怕他个吊?新买的冰箱厂那块地难道真留着给我练开挖掘机玩儿?”
这话说的,开车的胡春都翻了个白眼儿。
君无戏言,燕淮这边儿一发话,怀璧科技的二期设计招标也就轰轰烈烈地发了出去。居然比艾默生定局还快一步,很是让熊一样的斯蒂文愤愤不平了一下儿。可见凡事不能自馁,按部就班地踏实做,总有回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这样开疆拓土的喜事,朋友圈里只有李鑫不以为然。下了班,他特地约了燕淮和冯娉出来喝杯咖啡。星巴克里温暖如春,冬日热热闹闹的花环布置,跟冯娉和燕淮的心气儿很搭。
李公子却是忧心忡忡:“这也就是年底,流氓放假。你当前些日子咱说的话都白瞎了不成?这让你休养生息闷声发大财你还不消停,还要扩产?燕总太不给□□面子了吧?”
冯娉两相为难:“兴邦地产说了,不要实验楼的那块地。死活不要。”
燕淮冷哼:“老子还不乐意给呢。家慈严旨,我们实验楼备不住有惊天的秘密,卖不得。”
冯娉啐一口:“你胡扯吧!阿姨才不会这么说。”
李鑫也不信:“你听听他说的是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吴邪坐他三叔家发呆呢。你家还能有大‘粽子’吗?哎,你现在站在公司楼顶儿极目四望,就没发现四周黑黢黢一片了?我说你们就不瘆的慌么?心就这么宽?”
这句话点中了燕淮和冯娉的穴道。
今年经济形势不是很好,天到这么冷的时候,四周的工厂已经陆续放假。像怀璧高科这么逆市上扬的联轴加班的,还真是不多。如果此刻放眼望去,茫茫夜色,他们还真像一片孤岛,那感觉让人不寒而栗的。
不过怀璧科技目前没有收到进一步的威胁逼迫,那么他们望风披靡,此自废武功放弃更上层楼,是不是件很荒谬的事儿呢?
这个决定很难下。
那天的聊天自然也没有什么建设性的结果。
燕总有应酬的话,艾艾和胡春就先一步自己回家了。这天艾艾也不知道在楼上捣鼓些什么,饭也不要下来吃,十足任性。嗯,燕淮不在,艾艾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任性。
胡春叹着气,做了一碗热腾腾的鸡蛋羹给她端上去。一边儿端着托盘儿往上走,胡春一边儿都觉得自己这大嫂简直贤惠得都没边儿了……
楼上并不肃静,“砰砰”有声,也不知道这娇滴滴的女孩子在干嘛?看电影吗?
胡春紧走了两步,却一下子住了足!
刚到二楼半,他就看见了:艾艾在打沙袋!显然练习好一会儿了,她汗流浃背,额发都是湿的。胡春眼光到处:艾艾使出一记漂亮的回旋踢,脚掌踹中,沙袋剧烈摇晃,她的力气真不小。
胡春一下子想起来:那天晚上的地下室,那个腿上别着捕鲸叉的利索女子。怪不得燕淮说:“你做不了她的保镖,你做她保姆就不错了。”
艾艾不是软绵绵的!从来都不是!轻巧落地之后,艾艾也看到了胡春。她并不惊惶,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艾艾当着胡春的面,从药瓶里拿出一片盐酸帕罗西酊片,打开窗子扔了出去!分明负气!
胡春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看了看时钟,艾艾头也不回地去梳洗换衣了,把胡春傻傻地晾在了原地。胡春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自信,好像他一定不会乱说似的!
念头一转,胡春明白了:也许艾艾根本就不在意他会不会乱说。毕竟她对燕淮都没那么执着!离於爱者,无忧亦无怖。
胡春心头一哆嗦:你说,她的心是多狠?他长叹一声,把鸡蛋羹放到了艾艾的写字台上,扭头走了。胡春觉得自从住在了这里,自己变得爱叹气了。
夜色渐深,窗外依旧朦胧起雾,胡春盘腿坐在一层的沙发上,一页一页地翻着书。他手在书上,眼看着窗外,心想着燕淮:不知道老板知不知道艾艾放弃治疗的事情?她到底要干嘛啊?唉,愁死人了……
时钟敲了晚上九点,燕淮推门而入,就看见胡春坐在老虎椅上拿了本书发呆。他这小司机穿着舒服合体的休闲装,托腮闲坐的样子已经很有几分都市帅哥的风格,比前些日子那个穿着军大衣的转业军人时尚多了。
燕淮不禁笑了出来:“春儿,你是等我呢吗?”
胡春一愣,顺口答音:“啊,吃了吗?厨房还给你热着晚饭。我怕你没吃的咳嗽。”
燕淮不禁嗟叹:“看来看去,还是春儿心疼我啊。”
胡春把书放下:“我给你端吃的来?”
燕淮说:“吃过了。谢谢你。”
胡春点点头:“那我去收拾了。燕总你早点儿休息。”
燕淮扫了一眼,胡春看地那本书上巨大标题--《我有一只叫抑郁症的黑狗》。这本书是燕淮很久以前买的了,没想到被今天胡春翻了出来。
燕淮顿了顿:“胡春……你有话和我说么?”
胡春一怔,他看了看楼上又看了看燕淮,摇摇头:“没有。”
燕淮耸耸肩,径自上楼去了。
他很惦念艾艾,一时离开她都心神不宁。
推开三层的卧室门,燕淮看到艾艾正猫儿一样软绵绵地伏在拔步床上,大概是刚刚洗过了澡,好一番侍儿扶起娇无力。
他俯下头亲亲她的脖子:“干什么呢?”
艾艾随手晃了晃手里的册子,那是一本《妙色王求法偈》,说:“阿姨年下让冯娉助印要送给庙里去发,我随手抽了一本看着玩。”
燕淮“哦”了一声,就着艾艾的手,翻到她读的那一页。
眼前雪白纸张,端正字迹,有佛说偈: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看到这里,燕淮莫名惊怖!他“啪”地一声合上了书,搂住了艾艾的腰:“我不要你看这些!”
艾艾一愣,随即有一下儿没一下儿地虚抚着燕淮的头发,回答地温柔又随意:“好啊,你不爱,我就不看。”
燕淮更紧地抱着艾艾,他近乎可怜巴巴地问:“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
艾艾顺口答音:“可以啊。”
燕淮看着满脸随和但是毫无诚意的艾艾,气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你从来不当真!”
艾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仿佛看一个傻子:“你要我怎么当真?”
燕淮怒极,站起来就要走。
忽而羁绊!
他扭过头,是艾艾握住了他的手。
她很认真地瞧着他,好声好气地和他商量:“那……咱们在一起一天就当真一天,好不好?”
灯光底下的艾艾好看得不像真的。
看着她,燕淮的心都乱了:她怎么能这么好看?她十三岁的时候就够好看了,现在比那时还好看;她被踩到泥巴里的时候就那么好看了,现在比那时更好看!
她怎样都好看!她是个妖怪!
海底月定是天上月,眼前人是他的心上人!
燕淮死死地搂住了艾艾,任性地把头埋到她腰里,他发誓一样对她说:“你永远在我身边,咱们就当真一辈子!”
艾艾怔怔地看着桌子上的盐酸帕罗西酊片,笑:“你说好,就好吧……”
转眼已到了腊月,滨海的周遭也零星有了鞭炮的响动。
清晨,艾艾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燕淮正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
艾艾亲了亲燕淮的嘴角,看他脸色甚好,她揽住他的脖子,些许讨好:“快过年了,我想去看看我奶奶,行不行?”
燕淮稍微愣怔一下儿,他已忘了艾艾还有个奶奶。艾艾在他身边太久了,久到燕淮错觉艾艾开天辟地就在他身边,其实她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完全没有亲人。
这个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吧?艾艾又不是嫔妃入宫,不许省亲。
燕淮沉吟一下儿:“奶奶住哪里来着?”
艾艾垂下眼皮:“我奶奶住元宝庄,你不认识。那里是离工业区不远的城乡结合部。”
燕淮想了想:“倒是离公司不远,要不你挑个日子,我陪你去啊?”
艾艾摇摇头:“我自己家的事,我自己去。”
燕淮蹙眉不悦,他握了艾艾的手:“你都是我家的!天下怎还有你自己家的事?”
艾艾犹豫了一下儿:“你又没见过我奶奶,不知道她……她脾气不好。”
燕淮十分好笑:“你带我去我不就见了么?我最会哄老太太了。你放心!”
艾艾抬起头:“公司这么忙,燕总有空吗?再说要年前去才行。我要给爷爷烧纸的。”她抚一下儿他的额发,好言好语:“你没空的,我自己回去就好。很快回来。”
燕淮看看日历,一锤定音:“这周末。我陪你去!”
艾艾无奈:“那好吧!”她翻个身从床榻上拿起药瓶来,随便放了一颗药在嘴里,快速地吞了下去,然后朝燕淮露齿一笑。
燕淮亲了亲她的嘴:“艾艾好乖。”
艾艾敷衍一笑。
然后他们就上班去了,例行公事。
艾艾到了公司就一头扎进实验室。自燕淮回来,艾艾就愈发放纵自己不见生人,所有生意都由燕淮和冯娉料理,她安心做个技术官僚。胡春甚至觉得艾艾这一天天地闷在房间里,除非上下班,三光都不见,苍白得不像活人。怪不得冯娉觉得她活得没意思。
李鑫也认为:对一个抑郁症患者,这不是一个好现象。正常人哪能不试图不融入社会的?
无奈燕淮觉得挺好:他就不想艾艾抛头露面。旧时大户人家的娇贵小姐,一辈子不过亭台楼阁,一方院落,从娘家到婆家一乘花轿而已。不是也一辈子?左右他养得起她。
什么叫正常?这世道谁正常?
其实燕淮心里蛮看中这次陪艾艾回门的。他以前没想过这些事儿,现在突然明白了:自己怎么也得去见见艾艾家长辈,不然不像话!总不能不告而娶啊。为这事儿,燕淮特地托冯娉办了些礼物,孙姑爷第一次上门,怎样都要哄奶奶点头才行。
眼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小两口双双还家了,结果周末偏偏出了一桩急事。
那时燕淮等了艾艾梳妆完毕,正要出门,谁知道熊似的斯蒂文居然晃着大脑袋找到燕淮别墅来了。他给燕淮带来了个高鼻深目黑胡子的哥们儿。这位爷貌不惊人,后戳儿挺硬,是以色列提瓦制药的生物工程师。对家儿来意简单明了:有几个印度工人化工制剂中毒,提瓦制药的解毒剂需要定向过滤。
跨国营救,十万火急!
没有一个生物公司制药公司能对这种事儿说不的。人命关天,再强调技术壁垒就可耻了。
艾艾面色平淡地掠下帽子:“我去吧!”
燕淮看了看技术要求,摇头:“我去吧。不是跟奶奶说好了给爷爷烧纸么?让胡春送你去吧。误了日子,奶奶会不高兴的。”
艾艾看了燕淮一眼。
燕淮十分歉意:“赶得上,我一会儿去找你。万一赶不上,就过了年,咱们一起去给奶奶拜年,厚不厚?”
艾艾抿了抿嘴,轻轻点点头。
燕淮走到艾艾面签,帮她把朱红色的帽兜贴心戴好,艾艾斗篷上的巫女帽甚是宽大,略微拉下就遮住了艾艾的大半张雪白面孔。
他握住她的手,小声嘱咐:“早去早回。”
艾艾温顺点头:“好。”
胡春识趣儿,已经把车停在了别墅门口。
艾艾一步步地朝汽车走了过去,走到别墅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回头,依依地看了燕淮一眼。
燕淮朝她笑笑,摆摆手。
于是艾艾也笑了,朝燕淮挥了挥手。
昨天下了小雪,满园满树都挂了皑皑,穿朱红色斗篷的艾艾站在玻璃世界的中心,回头凝视,好看得像一个故事。
斯蒂文吹了个口哨:“美人,如果你改主意了,艾默生永远开门等你来找我私奔。我比燕有钱!”
这话儿说的,胡春听着就拧眉头,你说这美国人咋这不要脸?
艾艾恍若不闻,登车而去,再不回头。
目送着艾艾的车子走远,燕淮狠狠地瞪了斯蒂文一眼:“熊,你还想我帮忙吗?”
斯蒂文笑容可掬:“你是个大度的男人。燕。”
燕淮翻了个白眼,冷笑。
艾艾的奶奶住在滨海市郊一个村子里。滨海近郊很是繁华,村落公路也是四通八达的,艾艾的奶奶住在村口不远的地方。
艾艾不像十五年不曾回家的游子,她好像对这儿挺熟。到了地儿,她轻声说:“就停这儿吧。”
胡春依言刹车,宝马车正正停在了艾家的大门口。这个院落很大,房子却有几分陈旧了,大门敞开着,院门口立了块儿洗衣店的招牌。院子里晾晒着一些床单什么的,一眼望去干净整齐。
早上刚刚擦洗过的宝马X5,在院门口闪闪发光,很是引了几个街坊在不远处偷偷看。
艾艾稳稳地从车上走了下来,她抬头看着这个院子,仿佛有点儿恍惚。
倒是胡春,手脚麻利地从车上拿下来一大堆锦绣的盒子,陪着艾艾缓步走了进去。
艾艾还没张口,胡春嘴甜,刚刚进院儿已经开始嚷嚷了:“奶奶!奶奶!您在吗?”
刚喊了几声,正房门“吱呀”一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颤巍巍地奔了出来:“谁啊?建国?是你吗?”
胡春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身边的艾艾一抖,站住了。
那个老太太却站在屋门口愣住了,她觑着眼睛看着院子里的人,嘴唇微微抖索:“艾艾?!艾艾?是你吗?!”
艾艾快步迎上去:“奶奶!”
老太太握了艾艾的手,脸色惨变,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突然她擦了把泪,顿足捶胸:“孽障!你还回来干什么?!”
胡春一愣。
艾艾毫不稀奇地搀着老太太往屋里走:“奶奶,我们进去去说。”
院门口已经有人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儿张望。艾艾微微皱眉。胡春知机,就去关门。
倏地一声断喝:“不许关!”可把胡春吓了一跳。他回头看,是艾艾的奶奶在嚷嚷!老太太底气真足!
艾艾轻轻柔柔地吩咐:“胡春,不要关门!艾家大门十五年没关过了!”
艾老太太倔倔地冲着大门外面嚷嚷:“我干嘛要关门?我没什么可背着人的!我儿子一天不回来,我家大门就一天不关!”
门外的人并没有散去,大家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胡春从小在农村长大,知道怎么应酬这路老乡:他乐呵呵地几次往返宝马车和艾艾奶奶的正房,炫富似地把冯娉给预备的人参、燕窝、鲍鱼、水果,搬家似地往屋里倒腾。
果然,门口的街坊们冲着这些金贵的东西,充满敬意地给胡春让出一条路。这年头儿还有什么比土豪更辟邪的?
从院子里过了几遍,胡春隐约觉得这院子里有个什么东西特眼熟!院儿里没什么啊,只有排列整齐的洗涤剂,去污粉。可什么眼熟呢?还真说不出。
倒是远处停了一辆普桑,看着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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