泳池

　　酒店一别，程浪和李泊桥再没有碰面。两人心里惦念着彼此，但是一个自尊一个谨慎，硬是都没有捅开那层窗户纸。程浪把房钱用红包发给李泊桥，被系统退回。
　　程浪后来想想，在自己有限的开房经历中，这还是唯一一次进了房，上了床，啥都没干，睡一觉就把房给退了。
　　程浪不无遗憾，却只能接受一个残酷的现实：李泊桥对他“没性趣”。那个浓情蜜意的吻大概是酒精催的。
　　春节期间，程浪回了B市，他这人性情冷淡，在B市只有一个好友，发小谢君雄。平时两人难得聚一起，春节那简直是形影不离。
　　谢君雄本科毕业直接进了公司，他性格平和，为人谦虚，和程浪颇合得来。程浪从小和他摽在一起，常被人当成是哥俩。程浪到现在还记得上小学时，岳明珠给自己在外地买了件迷彩短袖，当时的年代穿起来特帅气，谢君雄也喜欢，巧手的谢妈妈愣是买了块花色相近的布料，给儿子照做了一件。
　　小哥俩手牵着手一出街，那帅气的小模样，别提多惹眼了。
　　俩人小学、初中同校同班，高中同校不同班，关系铁磁铁磁的。
　　那时俩人没事就凑一起研究女生，还曾喜欢过同一个校花，不过就这也没影响二人之间的友情。摊开了说，漂亮女生多的是，哥们可就这一个。
　　那个女孩他俩谁都没追，喜欢着喜欢着就不喜欢了。知了声声叫的夏天，有太多勾魂好玩的游戏，精力根本不够用。
　　程浪和谢君雄躲在程浪的房间里，地上摆着一大方便袋零食，还有岳明珠烘焙的曲奇和新榨的果汁。两人靠着床头开“坐谈会”。
　　“大熊，小静追到手了没呀？”程浪脖子仰在床上。
　　谢君雄：“小静？你给我介绍一个。”
　　程浪抬起头：“不是吧，上回你给我看内姑娘？”
　　“我还没表白，人家有男朋友了。”
　　“我去，你太面了吧你？”程浪说完，又觉得自己其实也没啥资格说这话。
　　谢君雄不语，少顷看了眼程浪：“你呢，男朋友有着落了？”
　　“暗恋一位，至今还木有到手。”
　　“有照片吗？”大熊同学也很八卦。
　　程浪甜笑：“有且很多。”
　　他剥洋葱似的，在手机里一层一层翻找，直到铺开满屏的照片。
　　谢君雄一张张点开来看，认认真真地。
　　程浪看着发小的脸，“帅吗？”
　　谢君雄没言语。一直翻完才说：“感觉和你挺配，比□□看着好。”
　　“哪儿好？”程浪满眼期待，恨不得谢君雄把李泊桥夸秃了皮。
　　“人不浮躁，看着成熟。”
　　“那是啊，他比我大六岁呢。”
　　程浪接过手机，盯着李泊桥的眼睛，嘿嘿笑，然后叹了口气，相思成灾见不到啊！啊啊！嗷嗷嗷！
　　“六冲啊？”谢君雄说，“你没有跟阿姨他们说吧？”
　　“没，八字还没一撇呢。”
　　程浪知道谢君雄的意思，当年他和父母出柜，那是实打实历了一场腥风血雨的劫。岳明珠泪崩，老爸程和平坚决反对，旗帜鲜明。也就是家里就这一棵独苗，不然非打出去让他要饭不可。
　　总之程家那阵子愁云惨淡，人心凄惶，每个人都不好过。
　　程浪是认定一个人就一心一意，想着与子携老那一套传统路数。他当年那么爱□□，觉得出柜才是给爱人最珍贵的承诺，于是对自己的亲生父母“大下狠手”。结果呢，爹娘最后被他这个□□洗了脑，算是半推半就默认了儿子这笔糊涂账，他自己倒和□□分了手。
　　一提起这事，程浪立刻就会遭到双亲大人的合体攻讦，这条路难走吧？小子，爸妈当年怎么说的？还打算一条道走到黑？程浪只要一听这话，人立刻就矮三分。事实胜于雄辩啊！
　　当然，嘴还是硬的，谁一辈子还不谈个几次恋爱啊，等着，下回保证给你们领回来个靠谱的。
　　岳明珠说:“你可不要领了，我们还想多活几年呢。”
　　她对□□印象非常不好，当年程浪把□□领回家，她好吃好喝招待，结果几人打牌，程浪提了嘴两人之间闹矛盾那事，□□当着老人的面，直接怼了一句“你去死吧”，没把岳明珠给气死。活这么大年纪，就没见过这么没情义没教养的人，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
　　自己那傻儿子呦！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程浪到底还是往前看的人。
　　人家春节晒吃喝晒聚会晒出游，李泊桥过个节，倒像是去火星旅行了，地球整个没他半点消息。程浪翻遍赵昱、石全、马川的朋友圈，一概看不到这人的身影。
　　不会在忙相亲吧？他也三张的人啦。程浪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李泊桥，折磨死他！
　　程浪春节在家天天吃喝玩乐，胖了好几斤。临走谢君雄送他，不无担忧地说：“浪儿，你再胖下去可以直回来了。”
　　程浪不服：“冲你这句话，我回头就给你找仨男朋友回来！”
　　谢君雄扑哧一笑：“仨你忙得过来吗？菊花别弄残喽！”
　　程浪都要进站了，回头撸袖子，上下打量谢君雄，“来，干一架干一架！”
　　火车平滑加速，车窗外的楼群渐渐被原野取代，又回J市了，程浪凝视着车窗外急速掠过的风景，心逐渐被一个人填满。
　　他本来应该过完元宵节再回的。李泊桥，我离你越来越近了，这个春节，你有没有想过我？
　　话说程浪不是个自恋的人，但是被发小说胖，还是有点伤自尊。他对着镜子左右端详，拿了泳裤直奔游泳馆。
　　其实可以跑步的，不过呢，想见某人的心太迫切。
　　大年初十，泳馆年后开张第三天，程浪来到泳池边，发现整个池中空无一人。他来得太早了，上午11点，泳馆刚开门，而且初十，游泳的基本都上班了。
　　包场的感觉很爽，尽管水温也很“爽”。程浪在清透的池水中来回游曳，心情很好。
　　游泳是一项要求人专注投入的运动，基本上就算你思考，用不了多久，你的全部心神也只能贯注到划臂打腿中，否则很难保持节奏感和流线型，甚至可能会呛水。
　　程浪最开始想着李泊桥，身体游开以后，适应了水温，开始专注提速。他一气游了很远很远，直到筋疲力竭，才靠在池边休息，也不知道具体游了多少米。
　　程浪一屁股坐在泳池边。整个游泳馆大厅空旷寂静，透着年节后的冷清。程浪戴上眼镜，细细观察这难得一见的场景。
　　用不了多久，这里将被人填满，游都游不起来。
　　他忽然忆起去年李泊桥教他游泳，在浅水池中寸步难行的画面。那时，他还不敢进深水池呢，而现在，他早就突破了1.4米，直接挑战1.6米水区。
　　是他带领他突破心理禁区的，程浪垂下眼皮。
　　就在这时，程浪忽然被激越的水浪溅了一身的水，连眼镜都被打湿了。程浪看见一个身影从眼前纵贯而过，马力强劲，追风逐电般的速度。
　　黑色的泳裤，矫健的四肢，规范舒展的动作，除了他还有谁？
　　程浪一时喜出望外，果然还是把人等来了。他高举双臂，一个利落的入水动作，手脚配合，迎头追赶。
　　李泊桥只游了一个来回，就停了下来。随后赶来的程浪哗地抬头站起，满脸满身的水，瓢泼似的往下滴。李泊桥还没说话，程浪先去找眼镜，手指蹭了蹭，再甩两下，直接戴上。
　　程浪的目光与李泊桥撞在一起。终于看清楚了，虽然隔着细碎的水珠。李泊桥过了个年，居然瘦了，然而眉目间的深意一点没变，程浪心怦怦跳。
　　还是程浪打破沉默。
　　“李教练，”程浪说，“好久不见。”
　　李泊桥盯着程浪，胸口有些起伏。这几天就期盼着能见到他，有那么多话想对他说，可此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确实是好久不见，但是心里的念想从未曾间断。
　　“别叫我教练。”
　　“那叫什么？”
　　李泊桥抬起头，笑了。两人之间曾经有过这样的对话，当时是怎么答的来着。
　　似乎叫什么都不合适，除非，除非有新的关系建立起来。
　　“你今天游得挺远，”李泊桥说。
　　程浪没吱声，抬头看了他一眼。
　　李泊桥皱眉咬住自己的下唇，一紧张暴露了什么。
　　“还比吗？”程浪忽然挑衅。
　　“改天吧。”
　　两人坐在泳池台边，一时无话。正午的阳光透过大玻璃窗煦暖地打在身上，带着春的气息。微波荡漾的泳池中，满满都是二人畅游的回忆。
　　“走吧，我请你吃东西。”李泊桥说，“水凉，别游太久。”
　　程浪跟着李泊桥去冲淋，两双有力的健足踩在瓷砖上，发出噼啪的水声。
　　氤氲的水气中，程浪的视线缓缓移向李泊桥，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程浪喉结滑动，想一步跨过去，抱住这个沉默的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力量，让他可以这样克制？难道真的是不够喜欢？？程浪心都在颤抖，有那么一刹那，他想打破自己内心建立的全部准则，不管也不顾，直接冲过去，把李泊桥狠狠搂在怀里揉搓。
　　想吻他，想看他高潮时兴奋难抑的表情。那一定非常性感动人，程浪一点都不怀疑。
　　程浪脑子一闪，忽然想起淋浴间捡肥皂的梗。妈的，如果李泊桥的肥皂掉地上就好了，好想看他捡。
　　“程浪，程浪，”李泊桥敲着玻璃。
　　程浪这才发现，水已经停了。他头上还全是洗发水揉出的泡沫。
　　太窘迫了，实在是......从来没有这么难为情过。
　　“过来洗，我的卡还有时间。”李泊桥语气平静。
　　程浪：......
　　李泊桥还有时间，我去！！程浪暗自尴尬，他早就洗完了，难不成一直在旁边看自己犯花痴？哎玛，自己还光着身子，哈喇子没流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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