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兴废尽入闲话中
那些大官小官们来的甚是迅速,没过多久便听外面传来马嘶声,脚步声,片刻后,呼啦啦连兵带衙役乌压压站了一院子,倒把纳兰媚儿、徐胜一干人等挤在了一旁。
来的是一个百户指挥和本地定远县的知县,大礼叩拜完毕之后,不知说了些什么,远远瞧见小凡点了点头,一众人忙簇拥着小凡离去了。
纳兰媚儿连跟小凡说句话都不得,目送小凡离去,心里不免有点失落不已,相处这么久,无论如何也有了感情,如此猝然分开,难免有些许不舍。更何况,纳兰媚儿原本还想求着小凡解救众人。
从天不亮就糟乱了一番,却已经是日上中天,小凡去后,围着院子的士兵却没退去,但是也没有像起先那般喊打喊杀,只派了士兵围了各个出口,倒也允许各人自由活动。徐胜冷哼一声,打发媚儿去后院,以避嫌疑。纳兰媚儿心知此事决无可能善了,担心徐胜等人的安全,死活不肯。徐胜摇了摇头,知道这个女儿外柔内刚,素来又不避男女嫌疑,也拿她没办法,只能说道:“你身子才好,尚未大安,怎么如此不加珍惜,你若再病,可让我如何是好?别的不顾,女儿也去梳洗一下,换身衣服才是。”
纳兰媚儿这才去了。梳洗了一下,呆坐着想了半晌,还是要从小凡身上想办法,如果自己猜想的不错,小凡应该是朱元璋的孩子,如今朱元璋虽然自称吴王,但是前几天据闻已经建了圜丘方丘社稷坛,祭祀山川,此时称帝之心昭然若揭,登基在即,如果小凡这个未来的小王爷小皇子能帮忙解说一番,也许能有转还之机。刚才那些人等匆匆离去,竟没能容自己跟小凡说句话,此刻却不知该如何联系小凡,请他帮忙求情。
出了房门,看着那些士兵来来回回巡视,丝毫没有松懈,正无计可施之时,又见早晨抄家之时跟自己说话的那个清秀青年带了几个人巡查,走了过来,心里不由得一喜,走了前去,道了万福。那小兵忙回礼不迭,低了头去再不抬眼,朗声说道:“晨间多有打扰,公务在身不得不如此,还望小姐恕罪!”
“大人客气,民女怎么当得起!”看他礼数周全,纳兰媚儿忙谦道,心里却暗自嘀咕,平素与父亲都是你来我去,此时倒不知该自称奴家还是妾身,只得胡乱称呼罢了。
纳兰媚儿本想托他向小凡传信求情,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直说不免唐突了些,何况人家愿不愿意担这个干系,也不好说。孤男寡女,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尴尬。
踌躇无计之时,只听那小兵问道:“听小姐口音,并非本地人氏。不知小姐乃何方人氏?听口音倒像是北方人呐。”
纳兰媚儿犹豫了一下,方笑道:“我乃大都人氏,离开家中也有一些时日了,倒不知大人家乡何处?想必亦是非常思念故土吧。”
那张玉低了头,不动声色赞道:“北人多豪杰,小姐亦毫不逊色!如今大都兵祸战乱,小姐得以脱身,也是一桩幸事。在下本是祥符人,姓张单名一个玉字,离家多载,思乡迫切,只是如今兵祸未平,鞑子未灭,不得回去。”
纳兰媚儿心有所求,只能没话找话说,那张玉不知为何,也不肯径去,两人便淡淡说些南北风土人情。
正闲聊之时,突听门外一阵喧哗传来,一个小兵跑过来言说:“有几个南面来的人,非要在这门口子扎摊子卖熟食,咱们撵了他们走,他们死活不肯,说这地儿是街中闹市,是风水宝地,不肯离去。”
张玉听了眉头一皱,忙告了声罪前去查看,纳兰媚儿还没来得及切入正题,心中懊悔不已。过了半晌,仍不见张玉返回,只能怏怏回房。
一直到晚上,那张玉也一直未有出现,有士兵看管,众人也不得出去。纳兰媚儿心急万分,徐胜倒是不甚挂心,只劝纳兰媚儿不必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第二天天才不过蒙蒙亮,各人便都起来了。虽然昨天乱了一天,俱已十分疲惫,但是生死关头,哪里还能高枕安眠,个个都没能睡好觉。早起胡乱吃了饭,小莲心不在焉的收拾着碗筷。纳兰媚儿磨了墨,正要写个信笺,见她魂不守舍的,温言劝她道:“莲儿莫怕……”
一语未毕,只听院子里有人说道:“吆,你瞧瞧这石榴真生得好,果子累累的,这树枝子都要压断了。夏天红花绿叶,也是通透阴凉着呢。”
声音甚是陌生,纳兰媚儿起身从窗子里一看,只见徐胜、小莲引着两个妇人进了后院。
纳兰媚儿停下笔,打了帘子,一行人走了过来,徐胜道:“劳动你们太太,你们且先在此坐坐,老夫与我女儿还有些闲话要说。”
两个妇人忙应了。纳兰媚儿吩咐小莲端茶倒水,上了果子点心,又让小莲和凝翠伺候着,方告了罪,与徐胜一起去了主屋。
徐胜拈髯不语,半晌方笑道:“丫头,凡儿那孩子派了人来接你过去。老夫猜想,小凡那孩子应当是吴王殿下的公子,他既肯接了你去,当可保你平安。”
纳兰媚儿点了点头,说道:“我刚才想了半天,也猜小凡是朱元璋的儿子。如今父亲既然也如此说,只怕八九不离十。我倒无所谓,只爹爹和咱们全家上下又该怎么办呢?”细细打量徐胜神色,果不其然,只自己说道朱元璋时,徐胜眼中仍流露出忿忿之色。
徐胜知道自己女儿心地纯善,慈爱的拍了拍她,笑道:“这个你且放心,为父自有脱身之计。我看小凡那孩子,虽然性情怪僻,但是对你却是十分尊重,想必能照顾好你,为父也可放心了。如果你担心这家里上下,可想办法让小凡放了府中一干奴仆,这些人都是身家清白,只要小凡开口,想必知县大人也不会为难他们,你也算是积了一场阴鸷。”
纳兰媚儿听他说话,只觉甚是不祥,恼道:“我自有父亲在此,很不用他来照顾。”细看徐胜温和慈祥看着自己的样子,颇与自己爸爸有几分相似,仿佛那年自己病了在医院,爸爸一宿未眠照顾自己,早晨睁开眼时,爸爸也是如此温和中带着放心的神色,心中孺慕之情大起,再不犹豫,直截了当说道:“爹爹,我知道你跟朱元璋势同水火,可是,女儿有句私心话,请爹爹务必放在心上。那朱元璋虽然是个薄情寡义之人,但是他出身布衣,最是懂得黎民寒温,且又胸怀大志,眼光独具,听言纳谏,知人善任。他如今占据建康,相继灭了陈友谅、张士诚,手下又有李善长、徐达、常遇春、邓愈、汤和、廖永忠等一干谋臣大将,如何能大事不成?如今虽南有方国珍,北有大元,但方国珍为人圆滑,左右摇摆,如今大势所趋,他日必投诚,北元肆虐,赋税苛杂,民分四等,不得人心,且其为异族,百姓离心,朱元璋南下降方国珍,北上灭元,一年之中,指日可待!如今天下即将一统,朱元璋登基为皇,都是顺天应人,势不可改!爹爹虽然不喜朱元璋,可是朱元璋天时地利人和,胜券在握,他日也必是个好皇帝。我知道爹爹与他人相交,只怕手中也有些许兵马,可是这与朱元璋举国之力相比,无疑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今日这些官兵能找寻到此处,足可见爹爹一举一动,尽在他人掌握之中,不过为小凡身份暂缓一二,否则今日只怕难以逃出生天。爹爹对女儿呵护备至,恩同再造,无论如何女儿都会求得小凡搭救爹爹,但求爹爹多多保重,放下心中怨恨,隐姓埋名,寄情山水!”
徐胜大吃一惊,悚然而立,眼神犀利的盯着纳兰媚儿,看纳兰媚儿一脸急虑,才心中一缓,跌坐在椅子中,只觉得背上衣服已经湿了。缓缓说道:“听你说起天下大势,竟有十分准确。我虽知你一向聪慧,但是对于国家大势,想来朱元璋的第一谋臣也未必有此眼光,况你小小年纪。看来你家乡的推算之术已是夺造化之功。只是你向来不会如此直截了当,今日竟肯如此坦白,想来是为老夫安危担忧,老夫有你这个女儿,于愿足矣!”
纳兰媚儿心中一汗,难道自己素来都是阴险城府狡诈不成,撒娇道:“难不成在爹爹心里,女儿竟是那伪君子不成?”想了想,又正色说道:“爹爹如今早作打算罢。依我所得,明年正月初四,朱元璋就会登基,国号大明,改元洪武。”
徐胜一脸踌躇,点了点头,擦了擦头上薄汗,起身来回走动着,心中徘徊不定。午后阳光打在他身上,明灭不定。沉默了一会,轻吁了一口气,沉声问道:“小凡那孩子的母亲是谁?”
纳兰媚儿心中一惊,猛然站立,不可思议的看向徐胜,“爹爹为何问我小凡的母亲?”
徐胜见了纳兰媚儿惊慌的态度,疑为纳兰媚儿知道小凡身世,不免更加证实了心中的想法,只觉手足冰冷,全身僵硬,老泪横流,不由得仰天长叹道:“天下皆知他是马姑娘的孩子,没想到,没想到……梅儿啊梅儿,他竟是你的孩子……可叹他在我身边这么久,我明知道他重瞳异于常人,竟从来没有想过他竟是你的孩子,竟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他一眼……”
纳兰媚儿一时呆住了。来到古代这么久,从来没有一桩事情能让自己如此震惊,如此呆住。
四面一片寂静,蝉声早已断句,光影婆娑。一个后世所有史学家都在争论的惊天迷局就在此时揭露。
纳兰媚儿不可思议的摇了摇头,这一切如梦似幻,有点让人不可想象。哑声问道:“爹爹以为,小凡便是你心仪的女子,也就是那位梅姑娘的孩子?”
徐胜心如刀绞,说道:“当年她乱中产子,稚子目有双瞳,小凡目有双瞳,年仅八岁,时间也正好吻合。她香消玉损后再无孩子消息传来,我只说孩子也一起去了,原来竟是送给了马氏抚养。朱元璋啊朱元璋,你害得她红颜早逝,连她的孩子也送与他人,何尝有半点怜爱之心,你竟无情至此!”徐胜眼含热泪,悲痛不已,一挥手,桌子上的茶盏、书籍、笔墨纸砚哗啦啦的刷到了地上,墨汁印满了地面。
纳兰媚儿见他如此悲痛,知道他对梅姑娘爱恋一生,心结已久,势必不可相劝,但是眼见他如此痛苦,心肝肠碎,又怎么忍心。何况他将一切问题皆归于朱元璋一身,刚刚虽然劝动了些,如今拉扯上梅姑娘和其子,只怕又要对朱元璋产生敌意,抗拒到底。灵机一动,笑着问道:“爹爹,你不喜欢朱元璋将梅姑娘的女儿送给马秀英,可是你觉得下一任皇帝的母亲是当今皇后,皇帝嫡妻好呢?还是说他的母亲是一个身分不清的女子好呢?”
“你说什么?!”纳兰媚儿的话石破天惊,纵然是徐胜,一时之间,也只能瞠目结舌,呐呐不能言语。
媚儿笑道:“今天既然说了,女儿也不敢相瞒。今天早上在院子里,小凡说自己行四,如果我记得不错,朱元璋第四子将来必定是要做皇帝的。”
徐胜被纳兰媚儿坚决的语气惊得身形摇晃,问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那朱元璋怎么肯立小凡为太子,即便他肯,那马氏又怎么肯善罢甘休?”
“那又如何?”纳兰媚儿一字一字地说道:“朱元璋能从南打到北占据天下,小凡又如何不能从北打到南,鼎立江山?”
这些话彻底把徐胜惊呆了。一时之间,只能不可置信的看着纳兰媚儿,说不出一句话来。
纳兰媚儿劝道:“朱元璋负了梅姑娘,自然有报应,此时不报,时间未到而已。此时爹爹知道,只冷眼看着也就罢了,何必定要苦苦去推翻他,殃及百姓呢。爹爹心念的女子,自然也会有自己的办法替自己取回公道,爹爹又何苦费心费力,逆天而行。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定。我原不想泄露天机,可是也不愿爹爹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纳兰媚儿说的振振有词,连自己都被自己的话打动了,天知道她自己也被小凡的身世吓得一愣一愣的。
“这……我……”徐胜猛然抬头,逼视纳兰媚儿,目光中有遗憾,有惊讶,有愤怒,更有不顾一切的破釜沉舟,一字一顿的问道:“你说的可当真?!”
纳兰媚儿在他逼视的目光中,只觉得刚才耍的这点小伎俩简直是无可遁形,也知道能不能劝服徐胜就在这一瞬间,沉默半晌,方才缓缓说道:“我以我的性命发誓,我以下所说的都是真的。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去世,皇孙即位,当即削藩。朱元璋第四子燕王起兵靖难。洪武三十五年,朱棣登基为帝,改元永乐,世将称他为永乐大帝。永乐盛世,国富民强。”
徐胜逼问道:“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纳兰媚儿盯着徐胜,郑重答道。
徐胜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缓缓说道:“我记得初识你时,你曾问我是朱元璋的大明王朝,还是朱棣是皇帝,原来如此。想必你也没想到小凡这孩子就是朱棣吧,否则当日也不会如此问我。”
纳兰媚儿苦笑道:“我只当他是富贵人家的孩童,还真没料到竟是如此。若不是他目有双瞳,又是朱元璋的儿子,排行第四,我怎么也没想到初来乍到便救了未来的皇帝。”心里却暗暗觉得好笑,原来自己的穿越也很俗,依旧摆脱不了三皇五帝。
徐胜连连点头,前后照应,倒也无可怀疑之处。便下定了决心,说道:“好,为父答应你,此间事情一了,我便离开此地,再不参与这是是非非。你……可有什么打算?”
纳兰媚儿担忧的看向徐胜,道:“爹爹,此事非同小可,朱元璋会放过你么?你们……”
徐胜看纳兰媚儿一脸的心事重重,担心坦白的写在脸上,心里一动,大是安慰,心想此女虽然来历不明,也不肯一味盲从自己,可是一番孺慕之心,却是真实明白。便抚着她的头发,安慰道:“女儿莫要担心,那朱元璋与我也是幼年玩伴,我若放下这一切,不再与他争斗,他也不会为难与我。何况我那兄长现在就在朱元璋身边为将,你可知道他是谁?女儿虽胸有大势,只怕也没料到这一点吧!”
纳兰媚儿思索了一下,既然徐胜如此有把握,想必其兄长在朱元璋身边绝对不是无名之辈,突然想起一个名字来,恍然大悟,难怪徐胜一直都是愤怒而不是担心,原来如此。拍手大笑道:“是不是徐达徐将军?”
徐胜淡淡笑道:“你瞧你这孩子,还满口提名带姓,他日见了你伯父,可不许这么着。”
纳兰媚儿吐舌,掩口笑道:“伯伯起了个名竟白白搁着,再不肯给人叫叫,真真小气!”
徐胜也不由得笑了出来。他一直孤身一人,不比徐达开枝散叶,子女众多,现在有纳兰媚儿这么娇俏可人的女儿,也觉得天伦之情难得,竟大有种有女万事足的感觉。轻拍着纳兰媚儿的头,心里暗想,这件事情了了,也该给赵秀音一个交代,这么多年也苦了她了。改日在应天寻了房舍,也该安下来了,亦免得兄长四方征战之余,竟还得日日为自己操心不止。
心中主意一定,徐胜对纳兰媚儿说道:“此时小凡既派了人来,你便陪他先去京城,我知你不走这一行再也不放心的。为父这边给也传信给你伯伯,让他派人前来迎你。我处理完事情,就会去京城与你见面。这一路千万小心,万不可大意!”
徐胜又交待了一些闲事,取了些银两与纳兰媚儿。纳兰媚儿收了,只说谨记在心。一时话尽要去了,纳兰媚儿依依不舍,徐胜只得劝道不出三五个月,自己必定能抵达建康,纳兰媚儿这才放下心来,收拾了物品,重新梳洗了,方才带了小莲和凝翠同两个婆子离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