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蛊

　　天边渐渐露出了月牙白，温祈揉了揉眼睛，竟趴在桌上睡着了么。

　　温祈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又给沈驹上了一次药。

　　扯开他的衣裳，除了肩上那触目惊心地伤口，沈驹的身上还有着不少旧伤了。

　　温祈忍不住用手轻抚那些密密麻麻地伤，这人，到底受过怎样的伤……这样的性子，也怪不得他吧……

　　温祈先将沈驹肩上的腐蚀的烂肉刮去，然后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着，将捣碎的草药敷在伤口上，把沈驹扶起来，将早已熬好的药灌进他口里。

　　果然……温祈垂下眼，有些失望，还是得请个大夫才行吧。

　　温祈给收拾了一下房间，拿起长啸，最后给沈驹盖好被褥，正准备去请大夫。完全没注意到沈驹的睫毛在微微颤动，似乎在努力的睁眼。

　　转过身的一瞬间，温祈的手被拉住了，下一刻拉住他的那只手就无力滑落。可熟悉的触感是真真切切的。

　　温祈有些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撞上了沈驹虚弱却含笑的眸子。

　　他醒了，他真的醒了……

　　温祈这几天担忧，恐惧的情绪一下子释放了出来，手里的长啸掉在地上，清脆的一声“铛——”都不自知。

　　腿一软，跪了下来，就跪在沈驹床边，双手捂着脸，深深地将头埋了下去，声音哽咽：“沈驹……”

　　他多怕，多怕沈驹再也醒不过来，多怕眼前这一幕只是一场梦，多怕又要孤身一人。沈驹这人，很聒噪，扰他清净，可他现在已经习惯了他在旁边，叽叽喳喳也好，调侃他也好，若有一天，沈驹悄然离去，他该怎么办？

　　“是我。”沈驹声音轻柔，他知道，温祈很担心他，这几天估计日日都是神经紧绷，夜夜无眠。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担忧他，担忧他的生死，还有人会这么体贴入微地照顾他，见到他醒来如此欣喜。

　　这个冷面的白衣少年，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有温祈在身边，沈驹的内心总会平静下来。

　　所谓岁月静好，自当如此。

　　“你就这么在乎我么？”沈驹心情很好，眉眼弯弯，看到温祈这么担心自己，又开始调侃他。

　　温祈猛的抬头，眼眶都是红的，一把抓起沈驹的前襟，却又不敢真用力，怕伤到他，逼迫沈驹与他对视。

　　“你是小孩子？天天要人担心!你知不知道……”温祈的声音弱了下来：“我有多怕……有多担心你……”

　　沈驹愣住了，他以为温祈会想之前那样翻个白眼，或者直接不理他，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他伸出手，顺势将温祈揽到怀里，两人一起倒在床榻上，沈驹轻轻拍了拍温祈的背，顺了顺温祈的长发：“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下次……”

　　“没有下次!”温祈凶巴巴地道。

　　沈驹“噗呲”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第一次看到温祈炸毛，实在是……太可爱了些吧。

　　怀里的这个人，性情一向淡漠，初次相遇，他在茶馆屠杀了这么多人，温祈都充耳不闻，依然喝着自己的茶，明明有能力救下那些无辜百姓，可他不闻不问。最后，茶馆只一地的尸体，而温祈白衣翩迁，未沾染一丝血痕。

　　可现在，温顺的靠在他怀里，眼眶红红的，看他醒来时，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眼里布满了血丝，几个昼夜不眠不休，一直在照顾他。这是遇见温祈以来，第一次看到温祈这么失态，是因为他。温祈……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温祈不喜欢多管闲事，不杀人，也不救人。面对挑衅也不会有什么反应，最喜欢吃馄饨了，却又很照顾人，很关心自己……这样的温祈，值得所有人去珍惜。

　　沈驹的眸子里满是怜惜，怜惜温祈，也怜惜自己。

　　遇到温祈之前，他不过是黑暗中的一头困兽，罪孽二字紧紧伴随着他，嘶声竭力却依然被囚禁在坚固的牢笼里，本以为这一生都无法逃出去，有一束光，终究将他拖向黎明。这束光，第一次照在身上时，是冰冷的。但他止不住靠近，靠近，再靠近……到了伸手便可以触碰到的距离时，是那样的温暖，温暖得一辈子都不想再离去。

　　过了好一会儿，温祈从沈驹的怀抱里挣脱，站起身来，道：“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说罢，便夺门而出，再没看沈驹一眼，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细瞧，温祈耳朵红了大半。

　　沈驹低头轻笑，怀里还是温暖熟悉的味道，风还来不及将它吹散。

　　沈驹看看自己肩上的伤口，目光沉了下去，真是废物，这样的伤竟然昏迷了这么多天。

　　温祈，不杀。长啸，不夺。

　　那，父亲……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放过温祈？

　　温祈回来时，沈驹已经穿好外裳，坐在桌子旁边，静静地看着桌上那个木雕。

　　雕刻的是沈驹。

　　沈驹昏迷不醒的那几天，温祈雕的。线条流畅，雕刻的是沈驹笑起来的样子，天地间，便只有这一个笑容，雕得栩栩如生，这是一个有灵魂的木雕。熟稔得仿佛雕刻过千万次。

　　看到温祈回来了，沈驹转头，拿起这个木雕：“温大人，木雕送我可好？”

　　温祈没想到他会下床，当即就过去，骂道：“你才刚醒，回去躺着。”

　　“好好好。”沈驹无奈，自己的身子骨他比谁都清楚，每次蛊毒发作时，都这样，久而久之，这样的疼痛已经算不得什么了，死不了。

　　沈驹回去躺着的同时，不忘将木雕放在自己衣裳里，这可是温祈送的东西，可不能弄丢了。

　　看到这一幕，温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耳根又红了。

　　填饱肚子后，温祈问他：“你那天怎么回事，为何会满身是血的倒在巷子里。”

　　长久沉默。

　　烛火明灭，随风晃动着，外头竹影摇曳，影子摇晃不止。

　　到底……该不该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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