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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过
*
俗话说狡兔死走狗烹,伴君如伴虎,作为一个臣子,功高盖主,这可是要不得的事情,而寇家……寇家一向权势滔天。
朝野只知太师而不知皇上,先帝大度,忍就忍了,桓琦那小心眼,肯定忍不得。而寇太师那么只老狐狸,不可能察觉不到,难道寇家真有反意,怕被查出什么来,所以畏罪自裁了?可是我仍是不太相信那老狐狸会反,若要反,他早就反了。
祝叔又讳莫如深的,莫非真是桓琦放的火?那这里面的事情可就多了。我几乎不敢想,单是想一想都觉得是要掉脑袋的事。
罢了,帝王的心思你别猜。
我在铺盖上躺下来,觉得有一点冷。祝叔太过分,居然不在祠堂生火,冻着我爹娘怎么办?
我翻了个身,把被子扯过来盖上。片刻后仍觉得冷,又再翻一个身,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寇家烧了,那寇言呢?寇言不是还在牢里的么?
这种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感觉诚然不好。
淮林晚上来给我送饭,我赶紧隔着窗口揪住他问:“寇家到底怎么回事?寇三郎呢?皇上可有下什么旨意?你别跟我提什么祝先生不许说,我才是爷,听见了没有?”
我还要再威逼利诱几句,没想到淮林很利索地就说了,“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听李府的马童说,好像是江湖上人寻仇,寇三爷似乎在外得罪了什么仇家,前一阵子倒是确实有不少打扮奇怪的人来京城,那时候爷也觉得奇怪呢,是吧?这帮子人把寇府烧了个干干净净,一个都没逃出来……”
他声音带点哭腔,“太惨了……奴才也去看了,大理寺的宋大人正领着人在搬尸体呢,烧的漆黑……那帮子江湖人简直就是强盗,好黑的心!”
我本以为听见的一定是什么寇家造反畏罪自裁,或者是淮林死活不肯告诉我,但是——
“……江湖人?”
淮林点了点头,“寇三爷在大牢里也没能躲过。什么深仇大恨,要杀人全家啊!”他心有余悸,身子发抖,“还好郡主进宫去了,还好阮姑娘也走了,还好……”
“郡主进宫了?”桓瑢不是还病着的么?完了,病着进了宫,桓琦还不得跟我算账啊。
淮林再点了点头,“宫里魏公公亲自来接的,祝先生也说,让太医看看更好些,就叫郡主回去了。”
我叹了口气,“那你可听说,皇上要怎么对付那些江湖人?”
淮林道:“好像是叫沈大人去查的。”
我松开手,哦了一声。
沈若啊,若是沈若,应该很快能查出来的罢?
淮林又道:“祝先生说了,叫爷心里有个数就成。”
我:“……”
是我想太多。
不,都怪祝叔太模棱两可,既是这样,又有什么不可说?还非要淮林转个弯子来告诉我。又或者其中另有隐情?
罢了,别多想了,我还是好好做我的纨绔王爷罢。只不过,到底还是为寇言惋惜。那样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居然莫名其妙死在江湖仇杀之中。
淮林拾掇起食盒正要走,忽然又回头道:“爷,对了,霍爷派人来说,已给尹公子找好房子了,爷要想看尹公子,就叫淮林先去跟他说一声,他来带着爷去。”
我:“……”这小子为什么不直接把地址给我?
见淮林要走,我赶紧道:“淮林,你去问问祝先生,到底要爷思过到几时啊?思过也罢了,总该要给个炉子吧?回头再给爷冻出什么毛病来,延医问药不也得花钱么?”
淮林为难道:“爷,祝先生说——”
“说什么?”
“祝先生说爷肯定不怕冷,大雪地里都没折腾出病来,有片瓦遮身自然更不会生病。”说罢便匆匆地走了。
我:“……”
信不信爷现在就给你们折腾出个病看看?!
祝叔这次看来真是上了火,第二天来送饭的就不是淮林了,恐怕是怕淮林那小子意志不坚定再被我说服了偷偷放我出去。
其实要我说,今时不比往日,如今我逃出门去,可没人似狐朋把我收留。
我恹恹地披着被子坐着,“祝叔,关就关了,不给个手炉,好歹也给本书解闷吧?”
“思过,思过,顾名思义,小少爷你只需想想就好了。”祝叔板着张脸,说着话将食盒递进来。
我看着清汤寡水几碟小菜哀嚎:“祝叔,这里本来就冷,再没点鱼肉填肚子,你家小少爷真会病的!”
“病了好啊。”祝叔没良心地道,“病了才老实,才听话。小少爷你小时候就跟个猴儿似的,上蹿下跳,惹人烦,就生了病才老老实实可怜巴巴的招人疼,你病吧,病了我就放你出来,换间暖和的屋子养病。”
“叔!”我内心悲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私自在外边过夜了!也绝对不会再带着小郡主一起胡闹!可是天地良心,这次真不是我故意的……”
我说的感天动地,祝叔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的道:“交出来。”
“交什么?”我给他问蒙了。
祝叔冷笑一声:“还装傻?”
我委屈,“我没装。”
祝叔再冷笑:“后门钥匙。”
“啥?”我这次是真的开始装傻,“后门钥匙不是祝叔你随身带着的吗?我怎么会有?”
祝叔继续冷笑:“小少爷,那日皇甫与我一直在门房下棋,你几个不走后门,倒是插翅飞出去的不成?”
“忠叔也会下棋?下什么棋?”我装糊涂。
祝叔看着我,不言语。
我仰头看天,“啊,其实真是阮姑娘带我们出去的。”
祝叔仍是看着我。
我道:“说起来,郡主既然进宫了,阮姑娘她……对,淮林说她走了嘛,走了也好,免得再出什么事。”
祝叔面容有了一丝松动,惊道:“真是她打晕你的?”
我比他更震惊:“敢情你不相信我?”
祝叔重新板起脸来,“你既然知道,还敢带小郡主同她一起出去?”
我:“说了不是我!我也不想的……”
祝叔道:“交出来吧。”
我摇头,“我冤枉,我没有。”
祝叔盯着我,叹了一口气:“小少爷,我自视一向不曾怎么拘着你,你愿和那尹公子来往我由着你,你今儿看上这个明儿喜欢那个,家里的钱乱着花,我也由着你。你出门我何曾拦住你?为什么要配一把后门钥匙?”
我道:“我真没有。”
祝叔道:“那我只好换把锁了。”
好吧交出去了。
我从怀里摸出钥匙递给祝叔,诚恳低头道:“祝叔我错了。”
祝叔冷而得意的一笑,摇了摇钥匙,“小兔崽子。”一副小兔崽子还想跟我斗的样儿。
小兔崽子我也很委屈。
从小到大不许我外宿,晚回来一点,就看见这俩大爷一左一右像两尊门神似的在那戳着,盘问我到哪去了为何回来这么晚。晚一点出个门,就凉凉道你得赶紧回来啊,再不回来以后也别回来了。
当然要配把钥匙以备不时之需啊!
我委屈巴巴地看向祝叔,“交也交了,骂也骂了,您还不解气,就抽我几下,成么?天真的冷得紧,就放我出去么……”
祝叔铁石心肠不为所动,“食盒递出来。”
我双手捧上。
祝叔取了就转身走人。
我看着素淡小菜,心情悲痛。
不过祝叔到底心肠软,下午还是给我捎来一个手炉。虽然也没多暖,到底聊胜于无。以后几天,每来一次必定问我,可知错了吗?
本王明明第一天就说我知错了。
委屈,实在是委屈得紧。
然而奈何本王身体质素的确不错,挨着冷,竟然直到出来,都没生场小病。
心里苦哉!
这一次足足关了我小半个月,再出来时已是年末。
虽则我家人丁稀缺,祝叔还是张罗着要过个热闹年。但其实自我哥死后,这个家的年味是越来越淡,从前门前人声鼎沸,好友亲朋来来往往,到如今满目萧然,也只几个亲朋故旧,还送点礼物,也不见人。
我说我不惹事了,我出去溜溜。
祝叔正举着个扫帚捣掉犄角旮旯里的蜘蛛网,闻言头也不回地来了一句:“怎么?想离家出走?”
我:“……”
祝叔终于回过头来,把扫帚扔到一边,拿起桌子上的抹布擦了擦手,云淡风轻地道:“只要别把小命丢了,惹事就惹事吧。”
我:“?”
祝叔淡淡道:“跟我去拿钱。”
这态度怎的来了个大反转?我呆在原地。
祝叔回头看我道:“去不去?”
我赶紧点头如捣蒜,狗腿地跟上去,不忘奉承:“祝叔英明。”
我晕乎乎地跟着祝叔去小金库里拿了钱,又晕乎乎地听他嘱咐我早点回来,再晕乎乎地领着淮林出了门。
直到站在西市,望着四下里的残雪和人往人来,仍觉得吃惊的不行。
祝叔真是个谜,人老成糊涂。
邻近年末,集上反而更热闹。
我来时特意到寇府绕了一圈,寇府已烧的只剩残垣断壁,积雪覆于其上,好不荒凉。这都过去小半个月,仍然有卫兵守在四围,大理寺那老头子正指挥手下人,不知在忙活什么。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还在人群里看见了天机。但我又不大确定,因为天机那人的相貌实在普通得很,当时还有些印象,过后竟是全然想不起来。
然后我便立刻到了西市来,毕竟是年节,再怎么为寇家惨事感慨,也不能一直感慨。
我逛得很高兴,祝叔也破例给了我不少钱,本王简直受宠若惊,要不是怕他当场把钱拿回去,真要问一句“祝叔您是不是脑子烧糊涂了”。
其实不止祝叔,忠叔竟还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都好一阵子没去赌场,大有洗心革面的意思。不过成效如何,还得再看。
唔,这个新年啊,看来挺值得期待。
地上还有未化的积雪,我在集上溜了一圈,都没有看见尹文台的影子。问他相邻的摊主,都说不知道。我想了想,便到霍府去找霍准。
他家门房看了我一会儿,这次倒是悄声跟我讲,他家少爷去了云楚阁。
这小子。
我看看时候还早得很,不用着忙,于是带着淮林慢悠悠地去。毕竟现在手头还有点余钱,如果能见着霍准,就蹭一顿饭,见不着的话,就自己点一道菜。
然则,天有不测风云。
青天白日的,竟能从楼上摔下来一个人。
当时我正举步欲进楼去,听到街上旁人的惊呼声抬头,便见一团黑直愣愣地砸了下来。
我赶紧退后一步,但听扑地一声响,那一团黑便直挺挺地落在雪地里,扬起一地雪沫儿,随之滚了滚,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来。
我吃了一惊,因那不是别人,竟然是阮孟如。
人群退散,又聚到一处,不远不近地围成一个圈子,窃窃私语。
她怎么在这儿?这是怎么了?我脑子里乱哄哄的,禁不住向前一步。
一只手拉住我衣摆,扯着我向下,那只手跟它主人的脸色一样惨白冰凉,我低头看向阮孟如,从今以后我才算是明白什么叫气若游丝。
阮孟如半闭着眼睛,胸口不断起伏,极其困难地吐出一句,“王爷……”
说罢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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