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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三)
第二日的葬礼还是如期举行。作为谢家嫡子的谢云行被安排摔盆,一大早就去了灵堂。
季升在练剑以后才见到从主院派来的人,领头的是当日进城时的槿瑶,见了季升屈膝行礼道,“梦真人有命,要我等送贵客前往主院。”
她一发话身后一干侍女齐齐屈膝,见惯了谷里的姐姐都是巧笑嫣然的,这会遇上规规矩矩的姐姐,季升被这等场面唬住,下意识道,“我去叫二师兄。”
他说完匆匆推门而入,留下外面的侍女。
屋里的谢云初其实老早就醒了,只不过不肯起床罢了。他原打算等季升练剑结束,打发季升出去买些吃食。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主院派人过来。
一听是槿瑶的声音,谢云初猜这事八成没有回旋之地。
槿瑶是水月阁的执事长老,后梦霏嫁入谢家,她毅然辞去长老之位,跟着梦霏一起进了谢家,做起一个小小的掌事。
谢云初和槿瑶接触不多,娘还在时他和娘上过一次水月阁,见到了当时的姨母和槿瑶,那会掌丹长老的弟子和别人起了冲突,甚至在外人面前闹起来。槿瑶不出声则已,一出声惊人。仅一句话便定了两人刑罚,纵使掌丹长老求情也无用。
这般无情的槿瑶给谢云初留下了很深印象。今日再遇故人,谢云初打心底升起一点阴翳,心想拖拖再去。
谁知季升这个没胆的,直接找上自己来。
于是等季升绕了屏风进来,见到的就是坐在床上,一脸晦气的谢云初。
“平日里的威风呢?”谢云初说,在谷里季升可不是这副怂样,常常替沈熏做主意,自己被他们两个气的半死。
“你去我就陪你去。”季升刚练剑结束,额头还有细小的汗珠,他望着谢云初,眼里有细碎的光,亮晶晶的,看的谢云初莫名气短。
“说的真肉麻。”谢云初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掀了被子下床,长腿一迈越过季升,取了架上的衣服背着季升更衣,心想,这小子怎么把沈熏撒娇那套也学过来了。
“什么肉麻?”季升不懂,只道,“等葬礼结束,回谷让师父把子母相思链解了。”
谢云初低头瞧见手腕上那串殷红的红豆链,心里一点小喜意被这句话冲的一干二净,什么也不剩。他忽然讨厌这东西来,连带着也觉得季升碍眼。
“葬礼明天就结束。”谢云初拉下脸来,转身给自己束发。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明天就能回去。
季升摸着一颗颗红豆,想起墨琴和自己说的话。“不行。”
“不能回去。”季升道。
“不回去。”谢云初一只手抓着头发,在桌上找了半天的发冠,听到季升说不能回去,奇了转头问,“你巴不得早点解了子母相思链,我又不想待在这里。干嘛不回去。”
他当然不能说自己答应了墨琴,便拉了另一人出来。“三师兄怎么办”
“他?”谢云初接过季升递过来的玉簪,坐在镜前束发立冠,瞧着铜镜后头的萝卜头道,“谢家这么多人,你还怕他受欺负了不成?”
季升认真点头。
“三师兄身子骨不好,我要替四师姐保护三师兄。”
谢云初直接翻了个白眼,起身撑在梳妆台前,“你想留下就直说,别拿云行做文章。谢家不是你想象中可怕,云行留在这里没有任何问题。”
见季升还是一副担忧的模样,谢云初叹了口气,难得给季升讲起谢家来,“北川四大家,谢梅闻水,谢家乃是其首,于心剑法天下无双,已有千年历史。谢家之所以能千年不倒,除去剑法之外,还有森严家规。其中就有对继承人的保护,谢家子弟皆以服从家主之令,若家主不幸遇难,众人需遵从少主命令。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没人能大过祖宗。”
“于心剑法天下无双,所以你才不肯练师父教的剑法。”季升道。
“别顾左右而言他。”谢云初抬手敲季升的脑袋,给季升说起谢家于心剑法由来,“于心剑法是沧溟真人所创,此剑法流传千年,谢家以此牢牢占据北川第一家。比起老头什么太一剑法,于心剑法当然更好。”
“可你已经输在我剑下三次。”季升幽幽道。
“还不是每次比试老头不允许我用机关阵法。”一提这个谢云初就不高兴。虽说他是被顺带捡回去的,可都是外头捡回来,凭什么季升过得跟亲生一样,他就和前妻留下来的孩子一般心酸。
“输了就是输了。”季升觉得谢云初是在强词夺理。
谢云初磨牙按住季升的脑袋,弯下腰阴森森道,“我做大哥的都不担心自己弟弟,你瞎操什么心。若是你对比剑这事有意见,咱们可以好好谈谈……”
脑袋被人按住不舒服不说,谢云初以身高压制自己,季升一万个不舒服。
他嚯地一声拍开手,开了门对候在外头的槿瑶说,“我家师兄收拾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站在屋里的谢云初望着门外的季升,指尖灵力蹿动,恨不得现在就把门外的小子抓进来打一顿消气。
回谷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一顿!
**
谢家家主的葬礼很浩大,几乎整个北川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像谢云初说的另外三家也派
了使者过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季升就被安排和这三家使者站一块,连带着谢云初一块罚站。
一个即将立冠,一个还是舞勺之年,两个一看就是乳臭未干的孩子,和三位有头有脸的使者一起,怎么看怎么奇怪。
季升不自在挪了挪手臂,下意识和谢云初靠的近些。比起身后梅家使者的脂粉气,他更愿意亲近平日嫌弃自己的二师兄。
他二人站那,有不认谢云初者好奇这两人是以何种身份立足于此,认出谢云初的则窃窃私语,推断谢家此时找回弃子是何意。
再看上方无喜无悲的梦霏,好事者猜莫不是要上演兄弟阋墙,某人来个渔翁得利。
诸如此类的流言蜚语在人群中悄悄流传。
水家使者首先受不了古怪的气氛,阴阳怪气道,“好好一个葬礼非要开个八卦大会,这谢家也是越活越回去了。”
梅家的道,“哥哥这说的不对了,人非圣贤,这世上庸人居多,见个少年英才大惊小怪,跟乡下人进城似的。否则怎么说的他们是庸人。”
她说完微微弯腰,露出一片雪白胸脯,笑着问,“小弟弟好生可爱,哪里来的?”
季升是吃不消美人恩的,被人这么一问,脸红道,“我和二师兄一起来的。”
本欲让季升做个闷嘴葫芦的谢云初听到几乎是恨铁不成钢,他再看季升耳朵根都红了,心骂小小的就好色,长大还得了。
梅疏影悄悄瞥了谢云初一眼,在没有在其他地方见过谢云初后,别过鬓间的碎发笑道,“老人说莫问英雄出处。从前我还不信,今个算是见到了。”
她正欲再套话,那厢谢云行终于抽了空找到他们两,一见面便拉着季升的手问,“昨夜睡得可好?”
谢云初心道,云行你也忒不信我。我睡觉何时打呼磨牙了,再来都是辟谷的人了,睡不睡意对白天印象又不大。季升若真觉得吵,大不了打坐一夜就是。
季升习惯谢云行的贴心,只不过这会人多,他不好意思多说,只点头道,“我睡得很好。”
当然好,他半夜醒来几次就听见二师兄翻了几次身,明显睡不安稳。后半夜他实在睡不着,起来打坐,天亮时再看二师兄那边,也瞧见一个模糊人影打坐。
他两心底齐齐嫌弃对方,均暗道装什么装,你不是打坐过了一夜。
谢云行自是不知的,他虽在谷里和谢云初一起住,但是夜里睡觉还是一人一个房间,哪有机会像昨天一样和谢云初一样睡在一个房间两张床上。因此听到季升回答还觉得新奇有意思。
哥原来睡相很好。
立下对谢云初睡相良好的印象后,谢云行笑着和三家使者寒暄起来,被问及和季升的关系,谢云行自然如实回答。
梅疏影听了素手搭在季升肩上,对谢云行叹道,“原是谢家少主的师弟,恕我眼拙,刚才若有不敬之处,还望小兄弟莫要介意。”
另外齐齐抽眼角,心道你到会说话。
闲话至此结束,很快墨琴便从人群中寻来,见着和人聊天的谢云行,她连忙跑过去,挽住谢云行的胳膊催促道,“二表哥我找你好久了,快走吧。”
正想和谢云初谈话的谢云行动作一滞,对上沉默寡言的谢云初无话,他是想叫哥给爹上柱香的,今天如果错过的话,往后可能没有机会了。
“去吧,姨母在等你。”谢云初知道谢云行找自己的原因,但他不想惹是生非,搞个虚礼弄得一身腥。
“好。”谢云行点点头,跟着墨琴走远了。
另外三人重新猜测起谢云初的身份,忽然有点明白这两人安排在自己这的原因。
这才是谢家真正的贵客,比起他们算什么!
葬礼正式开始,奏哀乐者起,梦霏被人搀扶到棺前,她披着一件纱衣,在这个葬礼上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季升却对这件纱衣起了心眼。
天机阁的玉娘,也有这样一件纱衣。
浅灰打底,银线点缀,穿上去犹如身披诸天繁星,万物星辰尽在掌握之中。
梅疏影则道,“水月阁的阁主之位还在她身上?”
另一家使者道,“早就不是了,她不是已经有了孩子吗。”
一问一答中透着一种怜悯的态度,隐隐又夹着轻视。
梦霏看着谢云行接过瓦盆,准备起灵送葬。她看着谢云行的背影,下意识抚上小腹,眼中一片荒芜。
很快就结束了。
浩浩荡荡的人群向墓地出发。历代谢家家主有战死着,坐化者,难存尸骨,因此鲜有暴毙者尸骨完好得以下葬。
因此对于白水城来说,这是一次难得葬礼。
谢云初跟在送灵队伍中间,一路跟随,当看到那副棺材被洒下一捧土时,他才相信那个人是真的不在了。
横竖下去和娘做亡命鸳鸯,风流快活去。
谢云初这般想道,忽然觉得轻松了许多。
**
白日葬礼结束,谢云行约了谢云初单独见面。
半山腰凉亭上,谢家兄弟两相顾无言。
“你……说的是真的?”谢云初艰难开口。
“哥去过燕城,哥应该更清楚太一派。”谢云行转头。此次回族他特意查了族中典籍,虽只有寥寥几句,但足以说明太一派是个怎样的门派。
他看到时虽有些吃惊,但更多的是失望和不解,爹为什么要把他们交给师父,难道不怕以后谢家在北川抬不起头吗?
除非……
爹不但将他弃了,连哥也一并不要了。
他不明白。谢云行握紧拳头,将这个疑惑压下。生硬谈起另一件事,“最近族中发生的事哥可有听闻。”
“略有听闻。”谢云初顺着谢云行的话将下去,仿佛忘了刚才得来的消息,“落花美人。”
“哥应该更清楚这个手法。”谢云行倚在柱子旁,极目远眺处就是谢家主院,这个亭子的风景很好,幼年时娘常常带他们上来玩,那时他太小,记不清多少事,只知道有双手抱着他,指着远处一抹嫣红笑道。
“那儿就是娘载的桃树哦。”
时至今日,他回到谢家,当初亭亭玉立的桃树已经成了一株大树,大如华盖,站在树下满肩落花。
这样的情景是他想起娘逗他的一个戏法,冬日时他曾哭着要看桃花,娘让人取来染了丹砂的水,以精湛的手法幻化出片片桃红,散在空中不落。
“落花之术要求施术者对本身的灵力控制达到变态,初成迹象就是能依靠天地灵力凝结出一朵雪莲。”谢云初说时手中灵力转动,无形灵力汇聚到他手中,一朵雪莲慢慢出现在谢云初手中。
他练了很久,但现在都只是徒有其表,花蕊处的花丝难以勾勒,更别谈去做下一步。
“大成之时,天地万物均是手中材料,任我所用。这是娘说的话。”谢云行望着谢云初笑道。“我记得对不对,哥。”
谢云初点了点头,手中雪莲滑落,落地之时消散于无形,重新回过天地。
娘还说过,有取有还,方为大道。
而那几个死去的谢家人,就是死在落花之术下。
全身血肉剥离,散成桃花铺在周身,身躯只剩一副白骨,这副场景美的凄艳,也美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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