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将杀戮

　　自从遣走了那两尊“衰神”，这一路行来倒是清静了许多，顺畅了不少，且又多了一车夫侍从，自然是那日黑衣者的首领，不用再去耗费力气，直晒夏日灼灼的日光，倒似乎是清闲了不少。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有一大病者在旁，委实有些棘手。怕是连日赶路的颠簸疲惫，沐锦的情况似乎不太稳定，稍稍清醒的时间越加短暂，且时常地体热。至今，已是三天没有醒来过了，稍高的体温已经让她难受不堪。
　　“尉迟，”唤得自然是全当马车夫的黑衣者。“休息一下吧。”话音刚落，换来的一声冰冷的拒绝：“不用了！”对上那双已经血丝满目的双眼，不免叹息，为了早日给沐锦治愈，这样连日不眠不休的赶路已导致慕容冉旭的精神越加得不好，太过集中紧绷的神经看来快是受不住，现下拼得不过是一丝意志而已。
　　“休息下吧，我，累了。”刻意加重了“我”，希望这人还不至于不顾虑到随行的人。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掀帘而出，尉迟倒是找了个稍显阴凉的地方。回身相看，马车里的慕容冉旭仍是一动不动地正坐。罢了，“守好他们，我去取些水。”
　　“公子，还是属下去吧。”
　　“留下。”不免有丝不耐，固执？还是死忠？真是不好的词藻。
　　冰凉的溪水泼上了脸颊，终是寻回了失去的清醒。遥望那远处的连绵山脉，终是快到了啊，不知那满院的桃花是否已经凋谢，那片竹林仍旧葱郁，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是否还是喜欢沐浴着那片即将消散的夕霞，品着清茶，回味那些已经渐渐迟暮的峥嵘岁月，怀念那个在记忆深处仍旧清晰的亮丽身影......随着与栖霞越加地离近，那些似乎已经忘却的记忆仿佛潮水般地喷涌而来，满溢了整个脑际，那些泛黄的画面似乎仍旧历历在目。所谓的禁忌之地，不过是我们内心深处不愿去触及的地方，那些打算遗忘的时光，虽然美好绚烂，但回想起来只能让现在的我们更加地痛苦罢了。没有过欢悦，又何来去体会痛苦。那些已经负担到沉重压抑的命运，不再需要这样的回忆来加深它的罪恶了吧。
　　取了溪水，回身走向马车，尉迟仍是如他的服着般暗沉地矗立一旁，掀开马车帘子，未等慕容冉旭反映，一把白色的粉末直直地洒了归去，“休息下吧，我来照顾她。”在那个身影倒下昏睡之前，如此说道。吩咐尉迟把他扶下马车，寻块阴凉处休息。放下马车帘子，打算给沐锦插抹药消消这高热的体温。
　　转身，突得对上了那双似乎许久未见的晶亮的眸子。“醒了？”
　　“恩。”
　　“感觉如何？”
　　“......还好。”沐锦似有些费力地答到，但能说话那就好。
　　“快到栖霞了，再稍累些日子吧。”说着，已经开始动手解开沐锦的衣物，给其降温。一时马车内陷入了安静，仿佛只能听见罗衫磨擦，瓷瓶碰撞发出的些微声。待一切结束，两人都未曾言语，收拾好药物，“稍醒下吧，让他进来陪你。”说着，欲转身出马车，却不想被一股微弱的力道拉住了衣袖，只得转身再次相对，“怎么？”
　　“为何？”一双略显暗淡却依旧能寻找之前光亮的眸子充满了疑惑。
　　“什么？”
　　“堇之，到现在你也不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听此，心里不免一笑，这有什么好猜测的，回道：“大体还是知道的，若你不好说也便罢了。”不过是为了那伏魔之刃，即需要碧幽，又需要铸剑之血。只是碧幽难寻，因其失踪已久，却不想在慕容冉旭的手上，这个幽陵宫唯一的后人；而剑血难求，因必须是严家的正统血脉，虽亦寻，但若要一个人多半的血液，那离死也不远已，却不料沐锦竟会做到至此，这个被严家舍弃的正统血脉。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孱弱的娇脸上竟有了丝笑意，自嘲的笑意。“原来你一直都知道。”为这样的防备而伤感吗？可是沐锦啊，即便现在的你们已经勾心伪装至此，却仍不能理解那个世界，那是你所不知道的世界。你永远不知道来到你身边的人有什么目的，是害你还是护你，所以必须马上甚至提前了解每一个接近你的人，清楚那些行走在你方圆内的人，这样才能防范于未燃，才能即便在受到伤害时，也能处之泰然。若不如此，这样的我又怎能安然地活到今日。可是，我不是神，要完全地了解一个人，或一件事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也不尽然，还有些是我未知的，比如为什么你愿意听任那个人，慕容家的背后又是......”
　　“他救了我们。”救？那个人吗？看出我略带疑惑的脸，沐锦再次又是莞尔，同样嘲弄的笑意，“虽然我知道是因为我们有利用的价值，他才愿意救我们，但是，在那个时候我们只是希望被别人需要，不管为什么，只要那个人愿意需要我们。如你所知道的，我和大哥都不是所谓的慕容，出身在不同的世家，来自不同的地域，但同样的我们是被丢弃的人，都是被那些所谓的亲人所丢弃的人，不被需要的人。游荡在这个纷乱的世界，无处可去，有家不能归。在我们觉得活着是那么无意义的时候，他的到来却挽救了我逐渐削弱的意志。不管他要我们做什么，只要被需要着就足已。”
　　“是吗？”伸手撩开了粘着在沐锦脸颊旁的发丝，原来你们也被他所需要着啊，那我呢，似乎毫无用处呢，是否已经就这样被丢弃了呢？一抹失落似无意识地划过了心头。
　　“堇之。”倾身扶住那欲起身的娇体，应道：“恩？”
　　“你和主家......”
　　“锦儿！”尚未完结的话语被一声急唤所打破，带着惊喜，带着释然。让急闯进来的慕容冉旭代替了我的位置，转身出了马车，吩咐上前的尉迟上路。你和主家......我和那个人......又能怎样呢......
　　满幽深谷栖夕霞，不容世事不容天。栖霞谷，位于兰国与皇国交界的鹏胧山脉间，幽深隐秘，似那桃花的源乡，寻不到觅不着，只能在迷途中偶尔发现它的踪迹，但是走出了这片桃花源，便再也寻不到它的入处。传说谷中住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神仙，能治天下百病，即便是起死回生也是随手捏来的事情。还有一男一女的小神仙，长得美丽异常，心地善良。三人一直生活在幽幽深谷中，为迷途的路人指明方向，为求医的百姓治愈百病。后来，小神仙们修炼得道，回了天上，只留下老神仙一个人待在谷中，为百姓解难。再后来，能碰得到入口的人越来越少。而至现在，已经将近有十年没有人能进得谷内，见着那位老神仙了。但是骆驿而来的求医者仍是不胜其举，都想着能有这份幸运。这只是个民间的说法，而江湖上而道是：东栖霞，西祁山，两世药王。这说得就是祁山的药王谷和栖霞的药王仙，药王谷只产药材，不治疾；栖霞谷只开桃花，却医病。虽然不合常理，但一东一西的药王之号却没有人质疑。所以祁山求药，栖霞求医，使得两者虽地隔万里，但关系紧密异常。
　　吩咐尉迟护送慕容大小先稍做休息，安妥马车，再至郊外等候。独自下了马车，立身于这喧闹的集市，求医而来的庞大人流使得这个谷底的边塞的山落小镇繁华异常，热闹的市集，各式的风俗文化，不同地域的腔音集合在此地，形成了一幅独特的边塞风情画卷。但现下却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仔细品味这样的美妙，欣赏这样的绮丽。穿过拥挤的人群，流转于各色的独特服着间，终是在一个角落的小摊上停住了脚步。只见一布衣小贩打着竹板高声吆喝，见来了客人，忙是笑脸相迎：“客官，您要点什么，各色果子都有啊。”
　　“一份山楂果。”
　　“好勒，山楂一份。”说着已是动手打点，但也不忘继续夸奖道：“客官，您真是识货！我家的山楂啊那真是一绝啊！从我娘那传下的手艺那是一等一的好，连那栖霞谷的小神仙都曾是我家的常客，每次来都是一大麻袋的拿。我还问那小神仙拿那么多山楂怎么吃得完，他说要喂谷里的小鸟，还真奇怪。”
　　“是吗？”应该也就偷偷地来了一两次而已吧。
　　“您别不信！”说到兴处，连手上的活计都暂搁下了，“看您象是外地来的，也是来这求医的吧。不是打击您，这整整十年还真没有什么人成功过，连我那娘到最后也再没看见过那小神仙了。我娘可是曾受过那小神仙的恩惠啊，要不是那小神仙治好了她的病，恐怕现在可没我什么事了。”
　　“那你娘......”
　　“老毛病，现在家养着呢，要是还能见到小神仙该多好啊。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您的山楂。”接过纸包，放了钱两，转身往镇外而去，没有再理会身后那小贩的叫唤：“唉，客官，您的瓶子。”
　　“给你娘治病吧。”
　　......
　　穿过人潮拥挤的集市，渐渐远离了热闹的喧嚣，行至另一头的镇外，在不远处的茶铺寻到了慕容一行。拿出三颗药丸递于三人，说道：“先服下，接下来这段路只能步行。”说罢，领头而去。
　　行于宽阔的官道上片刻，拐入了一幽林小道，踏着草叶稀疏的小径，取出稍前买来的山楂果，洒了几粒在地上，“别踩着了。”提醒身后跟随的三人而后继续前行。又走了盏茶功夫，两旁的树木越加耸立高挺，枝叶越渐葱郁，拔开一旁的灌木，踏进了密林，生长中的野草高过了膝盖，踏过时瑟瑟作响，同样地取了几粒山楂洒在地上，而后又继续前行。由此而行过了三、四个弯后，一包的山楂也已差不多没有了。却仍没有看见任何谷地的迹象，似徘徊于这密林中失去了方向。这便是留给身后这三个人感觉，打破沉默的自然是那冰山之冰的慕容冉旭。“我们回到了原地？”是啊，这草木真是眼熟。“是到了与来时相同的地方。”说话的是慕容冉旭怀里正幽幽醒来的沐锦，“这里没有鸟声，堇之引它们去了来时的地方？是为了？”
　　微微一笑，果然是沐锦，即便是现在也能如此观察甚微。“自然是为了那些卑劣的跟踪者们。”真是不可小窥。
　　“那么我们到了？”
　　“马上。”这次没有再绕弯而行，而是率先转身径直朝一处粗枝耸木而去，扒开浓重的草木，一个只可通一人而过的洞口突显而出，“跟着我进来吧，请注意只有前方是路，不要顾忌四周。”
　　在被洞内的黑暗吞没前听到沐锦感叹：“真是个隐蔽的地方。”隐蔽，不，沐锦，若你再回头见到的是不一样景致的话，就不会用隐蔽这个词汇了。
　　栖霞谷的入口不仅仅只有一个，从不同的地域通入这里，但每个入口又是条条相通，且布满了迷阵，而这些阵势每几个时辰便会变换一次。所以即便找到入口，进的来，也不一定能找到真正进入栖霞的出口。笛声幽幽，仅着于身的火折，在漆黑的洞窟中行走了稍回，一道出口的光线在前方渐隐渐现。稍停下这个为了让三人不受阵势影响的笛声，“继续跟着我走，不要踩错一步。”不要踩错一步啊，不然那便是万劫不复。
　　当阳光再次洒了一身时，心中不禁一松，终是平安出来了。收起羌笛，深吸了一口空气中独特的花香，原来还是盛开着啊，真好。先前一身的担忧终已放下，要稳住这三人的心神确实费了不少元气。回身相看，三人亦都相安无事。只是那额间渗出的汗水却说明了这一路的艰难，“那是......一线涯吧？”艰难到呢喃而出的话语在三人之间同时响起，是的，一线涯，身踩一线，两岸无涯。再加上一个舞梦咒所带来的无尽幻觉，只要踩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啊。这一条最近的生路却也是最快的死路，所幸一切都安好。
　　“到了。”栖霞谷。虽未到晚暮，但眺眼望去，那洒下的日光似一道道已暮的光色，于那满眼的葱叶绿林镀上了一道温韵的柔美。远处那一片若隐若显的桃色，飘曳而来的香气沁人心脾。未到夕时，已披霞，桃未开时，香已醉。终是来了，多久未曾看见过这样柔美的景色了，似那片桃林虽灿烂却嫩粉的色彩，似那帘虽湍急却晶莹的水幕，似那个老人虽苍老却仍然温柔的目光......
　　迈步上前，流连于这熟悉而美妙的景致中，脚步似不受控制地往那片桃林而去，当视线被那片缤纷的桃花所侵满时，不觉了一阵恍惚。竹叶轻柔地飘落，你对我微笑，竹叶随风摇曳，我伸手邀请你，那些是我们共同渡过的春天。桃花风扬地凋落，你仍对我微笑，挑花随风埋葬，你却转身背弃我，这是我们开始分离的季节。京秋，你可知道，在你转身离去之后，我的那个世界，那个好不容易渗进希望的世界开始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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