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夭

　　真是的。
　　每次的每次，在她觉得快要受不了的时候，总会有些奇怪的人出现。
　　秦岚轻松地挥舞着手里剑。
　　明明看上去跟铁剑一模一样，但是她手上这一把剑却轻得像纸一样。
　　像纸，但是——
　　秦岚挥舞手中的剑，“扑”一声轻易削去木桌的边角。她放下剑，桌面的端口光滑平整，连一丝毛刺都没有。
　　所以说，她这个算运气好还是不好呢？
　　强拉进岚归书院之后遇上绛夜，对质误伤之后看见小鲛，就算困在玄业观的菜园里，还能碰上萧旭这样的人。
　　自半个月前初次见面后，萧旭又偷偷摸摸来过菜园两三回。先是送给她这把号称“他现在用不上的旧剑”，然后又教了她一套基础的剑法。
　　从此热衷上练剑是不可能的，她从来就不是喜欢体力劳动的那种类型，但是在第一次挡住她监工的剑之后，那种惊讶和难以置信的呆滞，实在是一种赏心悦目的风景。
　　所以，她这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呢？
　　秦岚看着手里的剑，咧开嘴，朝后往床上一坐。
　　“叽叽叽叽！”被子里陡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抗议。
　　秦岚低呼一声“不好”，手忙脚乱地从被子挖出小白鸟。就见小鸟愤怒地圆睁着眼睛，使劲瞪着她。
　　“别生气，别生气啊，我不是故意的。”秦岚双手捧起它，把它举到跟自己视线相平。
　　“叽！”小鸟依旧愤怒不减，一边抬起翅膀给她看。
　　两根最长的正羽折断了……
　　看着都疼。
　　“对不起，是我不好。”秦岚举起小白鸟，低头在它翅膀折断羽毛的地方亲了口，“一定没有下次了，我保证。”
　　刚才还气势满满的小白鸟，圆圆的眼睛突然一僵，随后扭过头去不看她，弱弱地“啾”了一声。然后，小白鸟虽然拿后脑对着她，却再次对她举起伤了羽毛的翅膀。
　　咦？
　　秦岚忍不住咧开嘴，低头又亲了一下。
　　真是越来越不想把它还回去了呢……
　　“砰”一声，木门使劲被人砸开。
　　秦岚脸上笑容一僵，下意识先把小白鸟护进怀里，然后才抬头看向那个不告自入的人。
　　依旧是一脸树皮一样枯槁的皮肤，而在平时那种蔑视和嘲讽里带上了一种明显的不情不愿。她用粗涩难听的声音低喝，“放下你手里的蠢鸟，现在跟我走。”
　　“……去哪里？”冷静已经是底线，要她对着这个人言语轻松有说有笑，她根本做不出来那么谄媚的事。
　　“师祖有令，全观弟子大殿集合。”老女人咬着“弟子”这个词，一副恨不得吞下去不说出来的样子。
　　全观弟子？
　　秦岚瞄了眼女人，慢吞吞地把小白鸟抱起来，然后放在床上。小白鸟似乎伸长了脖子想要叫的，她用脸蹭蹭它的脑袋，“乖”一声之后小白鸟偃旗息鼓。
　　秦岚站起身，跟着女人走出了屋子。
　　如果她能平安回来，那么就是让小白鸟独自待一会而已。如果这个女人是带她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小白鸟还是留在这里好一点。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至少这个女人从来没有企图对小白鸟做过什么。
　　不过……
　　她终于可以到菜园外面去了？
　　直到跨过菜园大门，秦岚才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在经历一个月的囚禁之后，她终于可以有机会到外面去了。秦岚几乎按捺不住心里的骚动。尤其在看到一条疑似可以通到外面去的石板路之后，她心底更是拼命叫嚣着让她快点逃。
　　但是……
　　秦岚看了眼周围。
　　穿着道袍的弟子三三两两的朝大殿方向走去，这个时候她要反向走的话非常显眼。就算身边的老女人可以坐视不理，她也没有自信可以逃过那些明显步伐矫健，腰上挂着佩剑的弟子。
　　所以，忍耐。
　　秦岚长长地吸了口气。
　　还没有到，她可以不用忍耐的时候。
　　秦岚用力握紧拳头，让指甲深深刺进手心里，然后加快步子跟上了老女人。
　　大殿的构造很简单。从大门开始一条，红色地毯一直铺到高出地面三级台阶的高台上。原本应该只有一个主位的，现在主位的右边添了一张45°角斜放的椅子。而高台之下，贴着红毯两侧是一串单人用的矮方桌，左七右六共计十三个位置。
　　矮桌后面已经有了几百个人站着。像她这样穿灰褐色袍子的人就像沉淀在瓶子底部的残渣一样站在离地毯最远的地方，中间是一大群穿青色袍子的人，前面略少些的是蓝色袍子。而蓝色袍子的最前方，也就是最贴近矮桌的地方，稀稀落落地站着几个衣服上有纹饰的人。
　　老女人似是得意，又似是嘲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抛下她去了衣服有纹饰的人那里站在队伍的末尾。
　　秦岚眨了眨眼，还是朝灰褐色袍子那里走了过去。
　　“师妹好。”一个灰褐色袍子的男人见秦岚走过来，笑着低声招呼，“师妹看着有点眼生，不知道在哪位管事那里做事？”
　　师妹？
　　秦岚忍不住在心里冷笑。
　　囚犯也要拜师父的吗？
　　只是无论她心里怎么想，脸上却依旧照平常那样笑，“师兄好。我叫秦岚，在菜田那里。”事实一再向她证明，发脾气永远对任何事情没有正向影响。而对现在手边什么都没有的她来说，不能让自己处于一个更孤立的状态才是最重要的。
　　秦岚自知长得不够漂亮。不过不好看也有好处，至少在她笑的时候，第一反应提起戒心的人是绝对没有的。
　　“师妹原来在钟师叔那里做事吗。”中年男人露出一脸惊叹的样子，上下打量着秦岚，“菜园那里灵气充足，想来师妹资质一定很好了。”
　　菜园那里灵气充足？
　　秦岚微压了下眉。
　　她立刻想到了那种几乎可以凝成实体的恶意。
　　那是“灵气充足”应该有的样子吗？
　　“噤声！”前面有青色袍子的弟子回头低喝。
　　中年男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挺直脊背站好。而秦岚这才注意到，整间大殿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人，只余所有的座位还空着。
　　忽然，一旁有人吹奏起音乐来，还没等秦岚下意识转头去看，大殿门口突然漫进来一股红色的气息。
　　秦岚心里一跳，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似的，双眼眨也不眨地朝大殿门口看去。
　　有“什么”就要来了……
　　脚跨进了大殿。
　　秦岚屏住呼吸。
　　一个穿着殷红色袍子的男人走进大殿。乌黑的长发如瀑般倾泻到底，如雪的肌肤、妩媚多情的凤眼，还有唇角似乎慵懒又似乎俾睨天下的笑。
　　真是……
　　美丽。
　　直到窒息感传来，秦岚才发现自己停住了呼吸。但即便她再度恢复了呼吸，视线却无法离开那个男人一丝一毫。
　　没有人能像他一样适合红色，没有人能同时兼具风情与气势这两个词汇。这个人，这个人……
　　男人身后似乎还跟着其他人，但是秦岚根本不能移开视线。如此美丽的造物，大约堆砌再多的赞美也不嫌过分的存在，只要他在场的时候，谁的眼里还能再装下别人？
　　“哦呀。”虽然后边跟着一大群人，虽然引路的人已经走向高台，但是那个男人却停了下来，然后脖子一转，眼睛笔直地就朝她看过来，“有只可爱的小猫呢。”
　　秦岚瞬间涨红了脸。
　　不是因为所有人都顺着他的视线来看她，在被他注视的那一瞬间，大殿里发生再多的人和事也休想再引起她的注意。只是因为他的美丽，只是因为那双乌黑中隐隐带着红色的眼睛笔直的看着她，就已经足够让她脸红了。
　　男人显然不打算看她一眼就算了。因为他竟然转过90°角，在众人的一片轻哗中，破开人群笔直地朝她走过来。
　　一瞬间秦岚浑身发僵，连手都不知道朝哪里放了。
　　“日，日安，陛下……”
　　人群里似乎有人不屑地轻哼，有人恼怒地低斥。
　　男人脚步一顿，在她面前停下，醇厚的声音里流转着几分轻谑，“你知道我是谁？”
　　理论上，她不该知道的。
　　但是……
　　秦岚闭了下右眼，于是男人身周的红色气息更加炽热浓烈起来。
　　那长长的尾羽，那俯视众生的眼神，那令人目眩神迷的身姿，这世间如果说还有一种绝对不会让人认错的神兽，那么也只有他了。
　　“您是……”秦岚睁开眼睛，因为不想也不愿错过眼前的美景，“朱雀。”
　　大殿里一片死静，就连她面前的男人也露出一瞬的惊讶。
　　“跟我听到的一样。”男人就微笑了起来，然后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你救过一只海鲛？”
　　这是她被关在菜园长达一个多月的原因，而且她也深深地知道，除了她以外整间大殿里所有人是怎么想这件事的。
　　但是……
　　秦岚眨了眨眼，看着那双深邃到底的眼睛。
　　只有这双眼睛的前面，她不想说谎。
　　“小鲛是我的朋友，”秦岚微笑，闭上眼睛，深呼吸，再睁开，直直地着那双眼睛，“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于是，她看见一抹绝艳的笑。
　　“品味虽然差了点，但是品性倒是不错。”男人举起手指，在她眉心一点，“一点小礼物，就当是给你的见面礼。”
　　指尖虽然微凉，却有一股炽热的气息从指尖与皮肤接触的地方钻了进来。那股热气仿佛老马识途一样，疯了似的在她身体里钻来钻去。
　　身体虽然那里都不痛，却渐渐脱出了她的掌握。意识逐渐飘远、眼前渐渐模糊的时候，她的耳边传来一句低语。
　　“那个孩子就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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