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亚法纪事

　　越往神殿深处走，我的心就越寒——虽说是神殿，实质上也有点博物馆的意思。留下了创世神的各种遗迹，比如说——几张意义不明的神谕之类的东西。

　　只是，如果让那些苦心钻研的学者知道那些他们奉若至宝的神谕不过是葛叶神的信手涂鸦，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想。

　　“德希德希，来看这个~~”

　　“嗯嗯，来了来了来了。”

　　天杀的！我干嘛要说自己对那杀千刀的古文字有兴趣啊！自从我说了那话以后，沃尔夫就拉着我在神殿里到处转，好像是要把所有的古文字都找出来给我过瘾一样……呜呜，我对狗爬字没兴趣，要我写指不定比创世神写得还好哩！

　　话说回来，我就随便说那么一句而已……怎么沃尔夫就这么当真……

　　——德希想要的所有东西我都会帮德希拿到手哟~

　　——呵呵，笨西迩，我要什么你就给什么么？

　　——嗯！

　　——那要是我想要你给不起的东西呢？

　　——那……那我、我，我会帮你找来，一定会！即使那代价是我的生命！

　　——蠢！你的命都没了我还要那些东西做什么！

　　银发少年轻轻戳了戳黑发少年的前额，黑发少年不依不饶的扯了银发少年的手按在胸口——我说真的，只要是德希要的，不管什么我都……唔……

　　片刻唇齿缠绵，黑发少年邪邪的笑了——要什么就给什么，嗯？那我……现在想要你，嗯？

　　——德希……

　　黑发少年佯怒着嗔银发少年一眼，却顺从的攀住他的颈，送上薄唇……

　　德希，那不是玩笑……只要是你想要的，我……

　　片段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我的大脑，只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我还没来得及理出个头绪，就被沃尔夫兴致勃勃的声音给打断了，他这么一打断，我竟是再也想不起来适才想到了什么，只有考虑等回去以后再去问问夏伊尔。

　　“德希，这一段文字是学者们钻研了数十年才翻译出的哟。来，看看。”沃尔夫往我手上塞了一卷羊皮纸，我心不在焉的一瞟，然后眼角嘴角身体一起抽——

　　“那些骗吃骗喝的…呃，学者，翻译的是什么意思，嗯？”

　　“生活在缇亚法的，我亲爱的孩子们啊，愿你们每个人，都能承袭那美丽的光芒，将我的精神传承下去。我，深爱着你们……”

　　沃尔夫的表情庄重而肃穆，我很想作出庄重一点的神情来配合一下他，然而，我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的开始抽搐了。

　　“噗……”掩着嘴角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你可以把那些骗吃骗喝的老不死都解雇了。译了十几年……啊哈哈……”

　　“德希？”

　　“扑哧……咳咳……我说陛下您想不想知道那张纸上真正写的什么，嗯？”

　　“我说了不要叫我陛下。”沃尔夫有些恼怒的蹙了眉，然而这也无法掩盖住他已被激起的好奇心，“德希知道么？”

　　“咳咳……我当然知道。”我努力装出庄严的样子——失败。照着纸念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会在这个混乱的时代爱上……”

　　“爱上什么？”

　　“呃……没什么，不是要参拜么？我们…还是快去吧。”

　　我把羊皮纸揉成一团放在口袋里——其实我大可不必如此，我敢打赌，除了我以外整个缇亚法都不会再有认识这些文字的人。

　　我在心里默念一遍刚才没有念出来的文字——

　　“爱上不属于我的时代的人并和他离开，就像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写下的每个字都会成为真实一样。

　　那么，我创造出的世界会衍生出怎样的故事呢？”

　　后面的署名倒是字母，只是被晕开了，只能隐约看见是A开头。

　　爱葛妮丝？艾琳娜？安德莉亚？

　　艾莉娅丝……

　　胡思乱想着走在沃尔夫身后，如果有镜子我想自己现在定然是一副疑惑的表情。全然没有注意沃尔夫是怎么带的路，就这么走到了神殿深处的一间祭厅后才在沃尔夫柔柔的呼唤声中回过神来。

　　这家伙怎么今天特别温柔……还是说他以前对夏伊尔也是这样的？？

　　“夏，先过来净手，参拜母神。”沃尔夫走到祭厅中央的泉眼处，向我朝着手。

　　“哦，好。”我走至池边，象征性的用水沾了沾手，仰头，准备膜拜一下这个有太多疑点的葛叶神。

　　然后——

　　知不知道被雷劈了是什么感觉？

　　知不知道被十万伏的高压电给击到是什么感觉？

　　都不知道？知道了也没办法坐着看这文了？？

　　那好，最简单最通俗最朴素的解释——目瞪口呆懂吧。

　　懂？

　　那么，目瞪口呆乘上个十几次方再加上身体瞬间僵硬就是我目前的状况。

　　我终于想起来了，想起来那个属于常夏的记忆里，温柔美丽的，坐在夏日的秋千架下，背对着身后高耸的灰墙电网，柔柔的声音里透着与年龄不符的苍凉，一遍一遍的告诉我——

　　——常夏，不会有人带我们出去的，……

　　……不会有人爱我们的。

　　所以，我们也不要去爱人。

　　答应我，不要去爱人好么。

　　这样的我，怎么还会有资格去爱人呢。

　　连记忆都被篡改，连自己是谁都混淆不清的我……

　　被遗弃在世界的角落的我们。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那个人曾对我说过的所有话，也想起了那个改变我人生的人——名门贵族出身的千金小姐，艾莉娅丝•特伊拉，还有她那不愿承认的姓氏。

　　然而我还是不清楚，艾莉娅丝话中的涵义。

　　我只是个普通平凡的律师，虽然无父无母，又何谈被遗弃在世界的角落。

　　而且，间接导致我死亡的那些男人口口声声要我说出艾莉娅丝的下落……

　　艾莉娅丝，失踪了么？

　　然而，更使我迷惑的是——为什么那啥葛叶神的塑像跟艾莉娅丝长得一模一样啊。

　　还穿着一身华丽至极的古装！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满脑子里两个名词来来回回搅着，占据着我的整个思绪——艾莉娅丝…葛叶神…艾莉娅丝…葛叶神…

　　艾莉娅丝是葛叶神？

　　葛叶神是艾莉娅丝？

　　我再仰起头来凝视那周身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大理石雕像——或许，这只是个幻觉？

　　我，在畏惧着些什么呢？——不想再见艾莉娅丝么？

　　过于混乱的思维是我无暇分神去注意沃尔夫的举动。我甚至没有注意到他用柔软的双手握住我有些颤抖的手，一起伸进了圣坛的水中。

　　“在这里的两个人……”

　　沁凉的圣水一点一点浸入我有些麻痹了的神经，让我恢复了些许的神智。

　　“以您的后裔的名义向您起誓……”

　　起誓？起什么誓？

　　我有些困惑的看向沃尔夫，后者正一脸虔诚的紧握着我的手，像是握着生命中最珍贵的宝物般……

　　正想开口询问，沃尔夫已浅笑着开了口，“德希，你想发什么样的誓言？”

　　“我……”实在是不太喜欢被人带着这样莫名期待的眼神凝视，也并不喜欢被相对我来说有些陌生的人紧握住手，毕竟据我所知一大半的攻击防御魔法都要配合手势来使用，如果这时候有什么人来袭的话……

　　但沃尔夫少见的幸福微笑却让我不忍推开那手，拂去那笑，甚至略略使力回握了他的手。

　　“陛下，臣不太明白……”准确来说是我压根就一头雾水。

　　“你还叫我陛下……”沃尔夫带着笑嗔我一眼，“嗯…就像是‘不离不弃’‘永远留在彼此身边’之类的就不错啊。德希喜欢哪个？……其实我比较喜欢你和莫黎尔以前那个…‘一生一世，为君一人。我愿意，为了你付出一切。“

　　沃尔夫神色骤变，三分的追忆，七分的苍凉。

　　——夏伊，你说我们起什么誓呢？

　　——是啊……该起什么誓呢？

　　银发的少年眯起了银蓝的眸子，眼神温柔地望着与他十指交扣的黑发少年，眼角却有意无意无比犀利的扫向门外，他知道，那扇门的背后，有着另一个黑发少年。

　　西迩，你看，我们的爱情是多么的脆弱。

　　一扇门，便足以让你我咫尺天涯。

　　于是银发少年玩味的笑笑，他知道他发出的声音正好能够让门外的少年听见。

　　——嗯…你看这样好不好。一生一世，为君一人，我愿意，为了你付出一切。我最爱的，莫黎尔……

　　原来夏伊尔曾与莫黎尔结下了这样的誓言，而他也确实做到了——为了你付出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那这誓言岂不是如诅咒的牢笼般，怎么能随便乱发……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你在我身边，和我一同站在这里，这便足够了，来，起誓吧……”

　　沃尔夫的声音带着魔魅的勾人效果，嘴唇几乎要不听大脑控制说出誓言的瞬间，我使力咬破了自己的唇。

　　“陛下，您不该这样。使用幻音这样的伎俩，实在是有失身份……”我装作无意的用手拂过自己的唇，施展了治愈魔法，不动声色的和沃尔夫拉开了距离，整个人貌似闲散却处在了戒备的状态。

　　“我……”伎俩被识破，沃尔夫有些尴尬的戳了戳手指，脸上羞红了一片，“抱歉，是我太心急。”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说‘没关系你爱用就用吧。’

　　“那，我们重新来起誓好不好？这次我保证不用幻音了。誓言也由你来挑，就算是单方面的束缚，我也……”

　　“……”沃尔夫一步步向我走来，看着他忐忑不安朝我伸来的手，我知道自己该回握住那手，但却彻底呆了，只知道一步步的后退。

　　听起来是不错，但问题是我根本就不想发那什么鬼誓啊！

　　被那种超自然的力量给束缚住，一个不小心就要把命赔上，有什么好的？？

　　“呃，陛下……”我斟酌了一下措辞，觉得还是叫陛下比较顺口，“起誓这种事，其实也不是必要的…呃…只要双方心里明白……嗯……”

　　“可是……”沃尔夫止住了脚步，紧抿着的唇有些苍白，“我不明白啊。”

　　“嗯？”

　　他不明白什么……？

　　很快沃尔夫就给了我解答，“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到现在……从四岁到二十四岁……整整二十年了，我从来都没有明白过你在想些什么。”

　　“……”

　　对了，夏伊尔到底几岁了？似乎跟沃尔夫兄弟是同岁……伊诺尔则要更小些。

　　还有希菲……呃，希菲的事我一点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跟在夏伊尔身边的了。

　　“德希……”沃尔夫的声音幽幽的传来，“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愿意么？”

　　“我……”头脑里还在犹疑，但身体却很诚实的做出了反应——点头。

　　“好……好……你狠，你够狠！”沃尔夫的身体颤了几下，眼里一片空洞。“你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说要来和我参拜，却不愿和我起誓……”

　　“‘所有伤害他的人我都不会放过，将以百倍奉还。’……这就是，你奉还给我的么？”沃尔夫捂着胸口，跌跌撞撞走出了门，似乎这样就能阻止心的破碎。

　　我呆呆地在原地看着，想要说几句安抚的话，或是把人留下来，但我都没有去做。

　　那是，他与夏伊尔的纠葛，不是与我的……

　　“呵呵，还真狠心呢。他在哭哦，你不追上去么，夏伊尔？”

　　空旷的祭厅里除了我再无他人，我没有说话。那么——

　　“好久不见了，艾莉娅丝。”

　　从雕像中踱出的金发女子在听到我说话后，明显的僵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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