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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嘉庆十一年的四月,春日暖融酥和,养心殿的窗都被支起,连殿门也是半开半合的。丰绅殷德拾阶而上,从半开的门里瞧见皇帝手里拿着一道折子,却是另一手撑着额头闭目而寐着。他闭着眼,眼尾向上扬起,睫毛密密的覆住了下眼睑,安静美好的似是春风勾勒出的一幅笔墨丹青。
丰绅殷德小声的在常永贵耳边吩咐了几句,大太监告了个大礼便急忙带着门外侍卫太监们一起退出了内殿以外。丰绅殷德待他们都散干净了,才推门走进养心殿。然后回身仍旧将殿门合起到方才半开的样子。
永琰仍旧闭着眼睛,应是没有察觉到有人入殿。丰绅殷德走到他近前,发现他还是毫无知觉的样子,于是摇头笑了笑,自他手中抽出那道虚握着的折子。随后刚要抄起一边的袍子替他披上,就瞧见永琰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永琰方醒来,还眯着眼,一副找不准焦距的迷茫样子。眨了几下眼,才看清楚立在身边的丰绅殷德。
“来了啊……”他这样说的时候,抬手揉了揉眼睛,迷糊的像个孩子一样。丰绅殷德看他这样子,便忍不住笑起来,笑的很是温柔。
“怎么这样累?看着折子便睡过去了?”
永琰还是一副没能完全清醒的样子,“昨夜里一场春雨连绵,扰的人睡不好。”
丰绅殷德凑上去在他眼角亲昵的啄了几下,“这样看来,我该进宫来陪的。”
春日里本就骨头都发懒,他又是乏着,于是永琰便放任了的朝丰绅殷德身上倚过去,笑笑的回道,“你陪着,我便能睡得好么?”
“那至少,我能帮你堵个耳朵。”说罢,丰绅殷德还朝他耳洞里吹了两口气。永琰觉得痒,下意识的就缩起脖子要往后退,结果叫丰绅殷德紧紧的揽住不放,又凑上去往他耳洞里脖子里都吹起几口气。
退又退不开,永琰只好在他怀里扭着闪避,却引得丰绅殷德越发玩闹心起来,更是卖力的要胡闹不休。
待得闹停了,俩人都已经是气喘吁吁的了。
永琰伸手在丰绅殷德鼻尖儿上点了两下,“我老了,可经不起你这样的折腾。”
丰绅殷德的手指划过他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哪儿老了?比我看着还年轻呢。”
“我可是年近半百的人了。”
“我知道,但看着可不像呢。”
“是么?”
“是啊,看上去,至多不会超过三十五的。”
“可真会说话。”
“全都是真心实意的话。”
永琰轻轻的笑着,却听到丰绅殷德在耳边话锋一转,“今日,内务府同六部,又联名参了我吧?”
愣了一愣,永琰依旧笑容不减,“不妨事,你也知道,隔一阵就要参你一次,我看他们是当好玩呢,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他们是不能放任和珅的儿子留在天子近侧的。”
“你又没做什么坏事。”
“他们做的也不是错事。”
永琰听他这话里有话,于是敛了几分笑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两年,你一直很为难,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你别管了。”
“十五哥,我不要你为难。”
“我也没什么可为难的,做的也不是错事,稍加回护你一下又何妨?”
“我是罪臣之子,虽然因公主而得宽容,可之后又犯大罪……却一直未有好好偿还,这于情于理,皆是不容。”
“够了。”
“你知道的,这事儿不解决,永无宁日。”
永琰脸色一肃,在龙椅上端坐住,沉声道,“朕知道,但朕不准。”
丰绅殷德往地上一跪,“臣自请。”
“你……朕说了不准。”
丰绅殷德重重一叩,“臣再自请。”
皇帝皱起眉头,“你这几年,身子骨大不如前,自请外放,这不妥。”
“不过三五年,平息那些臣工议论之后,便可将臣召回。”
“我不放心。”
丰绅殷德抬起头来,神色里满是坚定,“十五哥,我真的不要你再为难了。”
永琰看着他,不由叹了口气,遂亲手拟了道旨。
次日,着丰绅殷德为头等侍卫,领正白旗蒙古副都统衔,乌里雅苏台任职。
这道旨虽下了,可离京赴任的圣旨却迟迟未发。一直拖到了六月里,本来已经被安抚的群臣又议论起来,上折子请旨,望早日遣固伦额驸丰绅殷德离京就任。
永琰只下批四字“秋闱过后”,于是各部臣工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等木兰秋狝结束再看圣意如何。
七月中,永琰离京前往承德,召了丰绅殷德随驾同往。
纪恩堂外的小道,永琰望着一块假山石微笑。丰绅殷德站在他身边,知他心思,也是微微而笑一言不发。
永琰指指那石头,“还记得么?”
“记得。”丰绅殷德说完往那石头上一坐,“那时候我就在这里,抱着乾隆爷赏赐的纸鸢,满心的苦恼。然后……”
丰绅殷德仰起头,看着对他微笑的永琰,一如昔年初见时一样的亲切笑容。只是那时的他更为活泼一些,比七岁大的自己还像个孩子。
丰绅殷德把话讲了下去,“然后,我遇见你,十五哥。”
就像一道阳光,突然的闪现在面前,从此照亮了他本乏味的生活。
“你那时候才一点儿大,就老气横秋的,实在不可爱。”
“我……也是没法子。”
“小孩子嘛,就要天真烂漫一些才可爱。”
丰绅殷德笑起来,“如果那时没有遇见你,我大约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什么叫做轻松和快乐。”
“如果那时没有遇见我,你也不用经受这样多的煎熬和痛苦。”
“这句话,该是我来讲的。”
他们看着对方,几乎是同一时刻开口说道,“可我不后悔。”随即都是一愣,然后双双笑了起来。
因为没有了煎熬和痛苦的同时,也会失去了幸福和甜蜜。
永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背靠背的倚在一起,“天爵,我本来以为,嘉庆三年,是我最后一次跟你一起来承德。”
“后来,我也以为那是最后一次了,不过再后来,到了嘉庆八年里,我们又能一起来了。”
“我不希望,这次是最后一次,所以……”永琰伸手握住丰绅殷德的手,握的很重很重,“你一定要好好保重。”
丰绅殷德回握的力量显得更重,“我会的。”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会儿,“沙沙”的树叶轻摇之声,都变得仿佛是远在天外的虚境。
直到永琰开口,打破了沉默,“去放风筝吧。”
“什么?”
“我说,去放风筝吧,我带来了。”
丰绅殷德眨眨眼睛,“该不会是……”
永琰笑起来,眼神里仿若是初见时闪动的调皮,“没错,就是那一只。”他拉着丰绅殷德的手站起来,很是开心的说,“好,去放风筝咯~~~”
丰绅殷德偏过头,看着他笑的明亮欢快的侧脸,于是把自己的手往他手心里又送了送,紧了紧。
如今,他们的手已经一样大了。
他已经能紧紧地,握住他的整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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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庆十一年十二月,赏丰绅殷德伯爵衔,使其离京赴乌里雅苏台军中任职。嘉庆十二年正月,自正白旗蒙古副都统调为镶蓝旗满洲副都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