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上次林听提起稼轩的一首《丑奴儿》，不曾多言一字，我便已深知她的感受如何，正如我自己这几年的一样。这首词，但凡有过些文艺之事，写过几个字的人，都听过。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能真切体会到「天凉好个秋」的人，往往是要等识尽愁滋味以后了。你以为有过爱恨纠缠，尝受了生活艰辛，便算识尽愁滋味了么？不是的，即使死别生离，痛过一次以后，若能继续快乐，继续痛苦，便是幸福的。欲说还休，才是一个人最无奈惆怅的时候，没什么特别的快乐，也没什么特别的苦楚——生命里的那些哀愁只是无尽无休地包裹着他，压榨着他。即便有知己爱人在侧，也无非相视一眼，心底波澜万丈，面上却是不改声色，互道彼此无聊而乏味的近况，说不到几句便没了后文。

　　天凉添衣
　　天热消暑
　　事愈寻常
　　愈不可忘

　　无非是我兰因早悟
　　世间波澜按捺不住
　　数年来越过江海也越过肌肤
　　岁月一向胜之不武

　　年轻时上高楼倚栏晴望的心思似是再没有了，说好也不好，不好也还好。如我这般模棱两可不知所言，何尝不也是一种无用的年长呢。然而我们毕竟是好友，毕竟不能眼看着彼此这样衰芜下去。我仍如以往那样安慰着她，也安慰着自己：「然而想到世上还是有许多人，到了白发耄耋之年，也仍旧喜欢她那些喜欢的事物。看书的依旧感动，研究的依旧勤勉，生活是真的艰难，坚硬，可有的时候就是需要一些「诗意」来抚慰。」我又说，「加油吧，为了自己的心」。加上这一句，是因为她喜欢林黛玉。

　　“到了这样的田地，言语的安慰大概已无用。”我心里这么想。然而过了没多久，她毕竟还是找到了我，说：“一起学着写诗吧。”我也就应允了下来，同时不无欣慰地想着，“毕竟还是有一些诗意残留的吧，像我们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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