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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欧
实在心烦睡不着我又起来洗澡,这里准备的睡衣柔软又保暖,我倒在床上压着被子不想睡觉,干脆披了大衣出门转转,别墅不远处有女主人不在家所以不被重视的花房,里面随意塞满了粉艳的木槿,四周是不经打理的爬藤月季。
去花房要路过一片黄刺玫,黄刺玫走到尽头时看到一片修剪低矮的红叶小劈,就离花房不远了。
去年我跟权浩宇去过一次,在外面转了转,他对着爬藤月季拍了两张照片算作来过,正巧那时我感冒加晕机没休息好,一推开门闻到潮湿的泥土味儿也就没进去。
洗澡之前天色泛白,这会儿开始下雾,整个庄园目光所及之处都尤其忧郁,像是置身爱情悲剧电影。
我想起了一连串俗套的剧情,其中阶级阻碍的爱情故事最多。
思绪天马行空,路也就不知不觉走岔了,黄刺玫久不见尽头,没看到红叶小劈反倒穿插着几棵青翠的刺柏,而且刺柏越来越多,我终于相信自己走错路了。
原路返回也困难起来,我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茂密的树丛里走来走去,遇到岔路时要闭着眼睛犹豫半天,彻底迷路了。
我没带手机出来,不知道瞎走了多久,最后生出了一点懊恼和恐惧,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迷路很久很久,然后一抬头发现自己到了比利时或卢森堡…
天色发青,又雾蒙蒙的,我居然有心思在想好像穿越到了暮光之城,想着想着有点想笑,一抬头发现终于走出了树林,远处雾里一个人影正在向我的方向走来。
我站在原地,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不确定是认识的人,还是擅闯进来的外人,如果是后者,还是这个时间点,确实不好说是好人还是坏人。
终于我看清了,来的人套着黑色的浴袍,两襟敞开随着他的步子而摆动,里面还是那件衬衫。
是权浩宇。
他微微有些喘,停在我面前往后顺了顺头发:“刚才看到你下楼,一转头就找不到你了,你怎么走这么远?”
因为我迷路了。
“冷吗?”我从睡衣口袋里翻出块帕子递给他,“你刚才从雾里走出来,我想到了达西。”
“达西是谁?你同学吗?”
我:“…没谁。”
要是此时权浩析在旁边,肯定又要问我到底喜欢权浩宇什么,连频道都对不上。
这个问题我想过无数次,但是无解。就像我也不知道那次被房东赶出门时我为什么接了我爸的电话。
我们并肩往回走,谁都没有说话。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我在想《傲慢与偏见》里的达西穿过晨雾走向伊丽莎白,他说:“我想告诉你,你把我的躯体和灵魂都占据了…”
回来后直接到餐厅吃饭,权浩宇上楼去了,左等右等权董说不用等了,我说我去看看。
然后上楼找他,他也是一副没精打采,还穿着那身衣服,褶皱多的像是从旧衣服回收箱里翻出来直接套在身上。
他看了我一眼后放任我站在门口,钻进浴室洗漱,我下楼和权董一起吃饭,Jacob和Alyssa也没有起床,他们不适应在假日七点半吃早餐。
吃过饭后去接权浩析,说起他为什么不同我们一起过来,这还是个恐怖故事,他们有钱人家的继承人一般不太会搭同一班飞机,一直都是一前一后分隔开。
他一个过来,只背着我给他的那个双肩包,开司米大衣搭在臂弯,见到权董后叫了一声爸,就越过他爸站到我旁边。
权董还有点接受不了自己小儿子如今这样内敛,半感叹半惋惜的说:“以前闹腾的跟个猴子似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像个老头子,不问不开口。”
“不是所有老头子都不爱说话。“权浩析说:“我看爸你就挺能说的。”
权董端正的笑笑:“我就成老头子了?”
“你不是,男人至死是少年,我这样说你会高兴点吗?”
我有点意外,偷偷碰了碰他胳膊,让他注意言辞,之前他跟他爸说话不是这种论调。
权董也明显一愣,不过没生气,反而在笑:“跟谁学的,现在说话这么冲。”
权浩析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跟你学的。”
“好的你怎么不学?”我睨他一眼:“别诬陷我。”
路上我跟权浩宇坐一辆车,权董一个人一辆先走了。
“你哥昨晚没休息好,所以没来接你。”
权浩析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说:“我又没问他。”
“行,算我自作多情。”
“你确实自作多情。”他转而看向窗外:“休假好玩儿吗?”
“其实这也不能算我休假。”毕竟还是跟在权浩宇屁股后面伺候人,小到叫他下楼吃饭,大到处理一些国内发过来的工作消息。
权浩析点点头,转头面相窗外的异国景色,又点了点头:“但你乐在其中,你还想上一辈子班。”
“我不想。”我真的不想,我喜欢权浩宇不代表我想上班,如果能跟他在一起的话,我希望我可以跨专业继续念书,前提是我得发掘出自己的兴趣。
初中我忙着担心爸妈离婚,顺便纠结真到了那天我要选我爸还是我妈,结果到了高中他俩真离了,我发现我之前的担心如此多余,因为他俩谁都不要我。
紧接着我陷入自顾不暇境地,吃饭睡觉的地方都要没了,万幸只能在新闻上见到的人物亲自来接我,然后我开始忙于将自己变成所有现实中能接触到的同龄人中最优秀的那个,以免有人说我住着豪宅念着跟权少爷一样的学校,还是长成了一个废物。
为了不让权董觉得资助我是个错误决定,我考第一名,在竞赛中名列前茅,拿到国内名校的降分录取资格,但是某天,权董忽然让我出国了。
我手里的笔掉在地上,几秒钟后我说好。管家离开我的房间。
我明白我当时的一切都来自权董的施以援手,但那时我才十几岁还没成年,一顿操作猛如虎回头人家告诉我战绩清零了。我很难不逆反。
但我仍然听话了。人一旦习惯隐忍,自我意识就会被一点点蚕食,我偶尔也担心自己会彻底变成权董给权浩宇培养的终身保姆。
或许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权浩析从包里拿出一个漂亮的红苹果:“虽然晚了点,但是平安夜快乐。”
我笑了一下,“你把本土化的习俗带到法国来了。”
“飞机上发的,你也不用太感动。”权浩析在包里继续翻翻翻,其实他的包一直都收纳的井井有条,很少发生这种需要倾肠倒笼的找法。
他动作停下,很缓慢的抬头看着我,耳尖微微发红。他把一个小盒子递给我:“但这个是我买的。”
“谢谢。”我看向窗外:“但是我五岁就知道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了,十五岁知道不能收暗恋对象的礼物,否则会被赖上。”
“许筠引。”权浩析把盒子打开递到我面前,里面空空如也。
我疑惑的看向他,他狡黠一笑,我绝不戳穿他眼底的失望之色。听他假装得意洋洋的说:“我送你的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哑然。他自顾自说:“谢谢你的回礼。”
“我回了什么?”
“你的自作多情。”权浩析像个掩饰失落的小孩子,废话连篇道:“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给你准备礼物了吧?真好笑。”
我有点不忍看他的表情,假装感兴趣外面的风景,“抱歉。”
“别跟我道歉许筠引,你真是半点都不给我面子,挺好的,那我也不需要对你手下留情了。”
我笑笑没说话。
回来时权浩宇正一个人站在中岛台前吃饭,权浩析挑剔了一下食物,久不见小儿子的权董当即决定亲自出门采买食材,并且强行带上了两个儿子,司机开车带他们去了Le Bon Marché,我借口不舒服留下休息。
本来就是父子相聚,有司机和管家跟着,不差我一个拎包的。
车子在排列整齐蜿蜒美感的庄园小路上行驶远去,我又开始写我的简历,在想好我想做什么之前,闲着只会让我这种性格的人更慌乱。
没头苍蝇型试错并不聪明,像我这种在空虚中发觉自己并不喜欢当下生活状态的其实很普遍普遍,着急忙慌的顺着评判声最少的路走,然后猛然回神开始立定思考自己想走什么样的路,就是一种低级的本末倒置。
现世里,大部分人都挺低级的,我觉得。
期间有律师上门询问昨晚的事,他问什么我答什么,不问的我多一个都没力气说。也许我的态度过于随意,他忽然有些生气,愤愤的说:“先生,这是件很严肃的事,有人闯进庄园打了庄园主人,如果…”
“我知道。”我点头赞同,“我很欣赏你对待工作的认真,真希望我刚才的散漫没有对警方的抓捕工作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更希望闯入者没有因为我的不严肃而逍遥法外。”
律师没想到刚才还和颜悦色的我会如此无理,他脸都要绿了:“你…”
“权先生和他的儿子们去了Le Bon Marché,希望他们的司机没有因为我刚才的错误而分心酿成糟糕的事故。”我看了眼腕表:“我不了解他们所行路段限速多少,不过他们应该还在路上,你可以坐在那里等他们回来,他们会在漫长的购物和交谈后仍然严肃而认真的对待你的工作,请自便。”
权浩宇有时候说我的礼貌里有种压抑不住的阴阳怪气,其实他从来都没机会领略我真正的刻薄。
“先生。”律师叫住我:“你是在嘲笑我对待工作的态度吗?我想你对我,甚至是权先生都有很深的误解。”
“抱歉。”我打断他:“我想我们不必彼此说服,更不必把彼此当成彰显自己专业的对比对象。你有你引以为傲的工作态度,我也有我的工作原则。冒昧问一下你在权先生这里领到的薪资是多少?”
“这是…”
“我冒犯了你的隐私?我也不是真的好奇这个数字,但我想足够雇佣三五个安保了。”我朝他微笑:“抱歉,我不接受任何人的无端指责,也不忍耐付我薪资以外的人高高在上的规训,如果你现在的表达欲十分旺盛难以抑制,那么我的时薪对你来说应该并不算昂贵,所以,现金还是刷卡?”
在他的沉默中我后退一步转身,他再次叫住我:“先生。”
我回身朝他伸出手,拇指食指搓了搓,意思不言而喻。
“好的。”律师朋友气的脸色涨红,一边说话一边在掏皮夹:“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跟这里格格不入,你无理,刻薄,极度不友好。你不具有为有钱人服务的体面和服从,你迟早会为你的自恃清醒而重回平庸和糊涂。”
我手里被他塞了两张一百欧,我没想到他会真的给,所以没忍住哼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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