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银雪臣
姚钰这一路通畅,还得感谢信都城作为一州州府,近畿阡陌纵横,也修了直达禺关的官道,免去他诸多跋山涉水的辛苦。
这段时日,姚钰提心吊胆,生怕匿形粉没奏效,燕紫又阴魂不散地追来。是以他夜里每每熄了烛火,看着天际勾月白得如同骸骨,便难以克制地想到燕紫那张因为杀戮而痛快到扭曲的脸,只能再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将烛火点上,方才有了些安全感。
想家也好,想老朋友也罢,一个人只有真正开始孤身漂泊,方才开始明白原来那一扇家门替自己挡去了多少风雨。
通往禺关的路不长不短,走得清醒却也迷茫,姚钰有时觉得,自己内心深处其实仿佛一直养着一个结,越接近禺关,越接近承渊谷,这结便越是收紧,叫他难以抑制地觉得不安。
心怀忐忑地紧赶慢赶,待终于赶到禺关时,恰好是姚钰离开岁府的第十日。
禺关是大熙的西境边陲上的一处重要关卡,出了禺关,便是西南烟瘴,十万大山。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文人骚客站在禺关的百丈城楼上,望着壮阔瑰丽的禺关落日,兴抒沧海桑田之叹,人生苦短之戚。姚钰到时正是黄昏时分,恢弘的夕阳烧红漫天云霞,悠然坐于群山之脊。他倒没什么文人情怀,只是单纯地想起,那总是一身金红博袍的岁王爷,气质上与这雄浑落日,倒有几分相宜。
元册说的不错,禺关只有一家客栈,远远便可望见幡旗招招。先前在路上,元册曾传来过一只符纸灵鹤,告诉姚钰他托付的那人姓银,名雪臣,目下已经抵达禺关。
可姚钰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客栈老板娘叼着一根水烟枪把住客名簿翻了个底朝天,最红还是摆手叹气,十分笃定地说这里没来过这么一号人物。
“难道元兄搞错了?”姚钰心中暗想,“还是银公子路上有事耽搁了?”
不论如何,还是先住下再说吧。毕竟他好久没洗过热水澡,觉得身上都快长蘑菇了。
不过姚钰总觉得……他好像忘了什么?
姚钰摇摇头,终归还是将这事抛之脑后。毕竟颠簸几日总算到了个有人气的地方,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才是真,至于想不起来的事情,那就等想起来再说吧。
姚钰挎包上楼,一个小纸包从袖间飘了出来——匿形粉,空空如也。
禺关月色格外清明,敞开窗户,望着远方寒山千座,月色之下恍若一幅泼墨山水,美得清远朦胧。
叫这柔柔的夜风吹着,不知不觉,姚钰的眼皮便沉重起来。客栈楼下,禺关老街上的更夫敲着更鼓,一声一声回荡大街小巷道: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鼓响三声,快子时了啊。”姚钰从窗前起身,“也罢,不等他,先睡吧。”
眼前蓦地蹿过一道黑影,姚钰以为是自己恍惚了,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果然还是清明月色。
可能太久没睡个好觉,东西都看不真切了吧。
姚钰钻进被子里,睡前依稀听见头上屋顶传来几声金属相击的脆响,可转瞬即逝。他凝神听了一会儿,复又只听见远处的打更声,不多时便也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姚钰迷糊睁眼,看见天依然是黑的,便本能地将头一罩,正打算再睡个回笼觉,然而就在他转向床沿的那一刻,却猛然惊觉床脚竟然坐着个人!
姚钰一咕噜坐了起来,满脑子睡意瞬间荡然无存。
“什么人!”
姚钰对着那坐在床脚的,瘦削的背影尖叫道,看那人模样像个男的,应该不是燕紫。可那又会是谁?难道是那天在东院里和俞氏接头的神秘男人?又或者是元册提到过的,那个曾经堵截他去追燕紫的神秘人?
那人不答他,只是专注地用一块白绢擦着手里的短剑。
“你是燕紫的同党是不是?!你也是来杀我的是不是?!”
那个身影动了动,好像觉得姚钰这问题问得很蠢,冷冷开口道:“不是。”
他语气的如同一潭死水,泛不起一丝微波,也化不开一丝情绪,听着有些渗人,因为一听便会想到杀手。
“那你是谁,在我的房间做什么?”姚钰有些懵了,默默地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拢了拢。
该不会……是个变态吧?
“银雪臣。”
脑中嘭地一声炸开了花,元册的言语、纸鹤的传音、脑中的预想在这一瞬间与眼前的见闻撞成一团。
他原以为,元册的朋友,必然也是像元册那般温雅神秘,叫人如沐春风的翩翩公子。可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背影,纤瘦,冷漠,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半夜招呼也不打一声便自己闯进自己的房间,还旁若无人地坐在他床边拭剑!
“你、你就是银雪臣?元册的朋友?”
“我没有朋友。”
“啥?”姚钰又是一惊,心道这位银公子的说话方式真是……一言难尽。
不是元册的朋友?难道是他姚钰的朋友吗?
“反正元兄是对我说,你是他朋友。”姚钰瞥见银雪臣手中寒光凛凛的短剑,不得不说底气上还是有些怂,故而决定对他客气一些,“所以,这位……银兄,咱们这就算认识了?你看现在天色已晚,不如咱们先各自休息,然后明日,你我再把酒畅谈可好?”
“嗯。”银雪臣应了一声,却不挪窝,不知道什么意思。
“唉,银兄,其实在下我呢是这个意思,”姚钰见这个银雪臣倒半点没有和自己客气的打算,于是将话一股脑倒出来道,“你来此一路风尘仆仆,在下理解。可你这深更半夜拿着把兵刃坐在下的……床上,不合适吧?”
“我受命,护你左右。”银雪臣说道,依旧不带半分情绪。
受命?这词用的用得也太重了吧!姚钰算是认栽了,话说这位银公子真是颇有当年腾空君的神韵,不过腾空君虽然也自带三尺冰,可他办事靠谱啊!倒是这位银公子,不会真的因为元册一句话,连睡觉也要守在他身边吧?
“我说银兄啊……哎你——”
姚钰本是试图说明自己有手有脚,不必劳烦他“贴身护卫”,可不等他说完,银雪臣猛地将短剑收回鞘中,一线袍裾,竟和衣在他的床上,躺下了。
“你……我……两个大男人,睡一张床?”姚钰目瞪口呆,可银雪臣脸上却依旧没有一点表情。月光下,他的皮肤略显苍白,又因他本就一身夜行衣,越看越像个刺客。
“矫揉造作,像个女人。”银雪臣冷哼一声,闭上眼,只管睡他的大觉。
更厉害的是,最多三个弹指的功夫,便已传来了他均匀沉稳的呼吸声——此人睡着了
姚钰将头发一抓,怎么又是个擅长睡觉的!?
好在,姚钰从小有个勉强凑合的优点,那就是他待人接物还算宽容,说白了就是脾气好。所以现在,即使突然这么硬生生地“被”多了个“床友”,姚钰心里虽恼,但也明白终归此人并无恶意,甚至还是出于好意,只是性格使然。
姚钰暗叹一声,侧着身子半倚在窗棂上,借着月光,百无聊赖地端详起这位银雪臣的面庞。不得不说此人生的却是俊俏,剑眉星目,端端正正,只是眉目间少了那么一股生气,没什么自己的情绪,也没什么自己的思想,仿佛只是个提线的木偶人。
“最近总是碰上奇怪的人呢。”姚钰心里想道。
他抱了被子坐在床脚,有了先前睡王爷的前车之鉴,生怕眼前这位银公子也是一被吵醒就要暴力申诉的主儿,故而也不敢乱动,转头怔怔盯着窗外的似水月华呆了半宿,终究还是熬不过倦意,上下眼皮磕巴一会儿,睡着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