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与困兽

　　齐赊跟着贺臻走进研究所大门的时候，负责门禁的机器人已经熄火了。
　　关于这片星系即将覆灭的报告已经通过官方渠道传递给了在外的各个勘探队，各大媒体也都已经进行了追踪报道，倘若关注新闻，某某星已被波及的消息随时可见。
　　这种时候没人会来一个研究所里窃取消息或者偷东西。
　　作为齐氏的老板，跟研究所有着深度的合作，齐赊其实来过这里很多次，但是作为职工家属还是第一次。
　　贺臻正打算略过所长办公室开着的门往前走，习惯性地往里瞟了一眼，却意外发现吴终居然还像平常一样一大早坐在他的办公室里。
　　吴终大约是听到声响，正好抬起头朝门外看，脸上同样写满惊诧。
　　贺臻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所长早啊。”
　　吴终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一会儿，最后也没想出有什么可说的，于是端起了不常端的所长架子，威严地点了点头，示意贺臻该去哪去哪。
　　“老吴今天好像哪里不对，”还没走出几步齐赊几乎笑出了声，就像在那所高中里吐槽老师的学生一样自然，“看那表情严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平时对下属多严苛呢。”
　　贺臻就像任何时候一样无论合不合理都能为任何人的任何行为找到一个解释：“在这种时候，正常才是不正常。”
　　虽然这完全是属于贺臻的行程，但此刻齐赊的兴致看起来显然比贺臻要更高一些。贺臻的办公室位置他很熟悉，但能进入参观还是第一次。
　　首都星系研究所的位置在建设时就经过严谨测算，是最适合进行天文观测的。一众研究员的办公室簇拥着顶楼中间巨大的上了锁的天文台，无论是从天文台上下来回办公室进行数据演算还是串门互相进行讨论都很方便。
　　正对贺臻的办公室门口靠着天文台外墙的位置摆了张单人沙发。齐赊有时跟吴终谈到了快到下班的时间会让秘书在这里等着接贺臻一起回家。
　　齐赊本人倒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这扇平平无奇的办公室门，若不是上面的锁看起来比他总裁办公室的保险柜还要精巧，没谁会觉得这是一个机密研究所的门。
　　贺臻斜眼看着微微弯腰端详锁面的齐赊，但笑不语。
　　这把锁不像家里常用的输数字和字母密码锁，也没有一个像样的放指纹来识别的地方。锁面是一大片圆形的空白，似乎只等人在上面肆意涂鸦。
　　齐赊试探着把手指贴了上去，但又不知道应该在上面画些什么，思考了几秒钟才放弃尝试。手指从圆盘表面蹭过，沮丧地回到齐赊身旁。
　　贺臻轻轻把他往边上挤了一寸，指尖在盘上边划边解释道：“这是动态密码，以首都星为中心，每天B星和Q星位置的连线。”
　　“Q星啊。”齐赊跟着说。
　　“嗯，一些需要记住的地方。”贺臻推开门，办公室里的灯自动打开，“快进来。”
　　齐赊抬脚迈过门槛，门精准地在他后脚落地时缓缓关闭。
　　在这个年代这算不上什么太高科技的功能，尤其在科技公司的老板眼里。但大多数的门并不会费心如此设计。
　　齐赊不需要多余的指令就很自然地拖过办公桌对面摆着备用的高脚凳坐到贺臻边上，看他在软件里设定好的一堆公式加加减减。
　　“其实今天也没多少工作要做，”贺臻看他一眼，“前段时间忙不过来，很多成果没有整理。老秦已经得到了直接跟我通讯的特许，把这段时间和以前的论著整合一下发给她就好了。”
　　齐赊第一次看他工作，确实很入神。
　　于是贺臻继续说：“等到我把这些东西整理好了，你想看些什么我还可以给你讲讲，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此刻齐赊目不转睛，虽然这些东西显然超出了他的知识水平，还是表现得像个最乖巧的学生。
　　贺臻的动作的确很快，略作思考把半年来的记录分门别类塞进前几年就一直在做的文档里面，直接发给了秦佩玖。
　　没过几分钟，秦佩玖的回复就到了。算算她离这里的距离和时间，几乎是秒回。不过只有短短的一个字。
　　“好。”
　　齐赊静静地看着贺臻望着那个字失神了一会儿，然后从嘴角挤出了一个笑来。
　　贺臻关掉了那个对话框，打开了另外一个程序。
　　齐赊新奇地看着折叠屏幕灵活地展开成更大的尺寸，投射出的光影交错，瞬息间他们好似已经漂浮在浩瀚宇宙之中。
　　他已经许久没有仰望过星空，除了贺臻偶尔会在花园里指给他看不同寻常的某颗星星，上一次如此认真地观察任何一颗星星都已经是在孩提时代了。
　　这次换贺臻牵着他的手，转身指着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那就是首都星。还挺好看，对吧？”
　　首都星虽然人口密度不低，但环境保护方面做的极好。原生动物都划定了相应的保护区，居住区的绿化率也高。此刻换一个视角看，就是一颗绿色与金属色光泽交错的巨大星球在一边缓缓自转一边沿着弧线更缓慢地向前移动。
　　齐赊早年间常年往返于通商的各大星系之间，航行器起飞降落之时也常会看看自己居住的星球。但囿于航行器内，视线未免受到遮挡，角度也有限，竟是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市面上星际旅行为背景的游戏也不少见，但显然不会有哪个游戏公司掌握的数据能与首都星系研究所相媲美，是以展现的视觉效果也从未见过如此逼真的。
　　“是挺好看。”齐赊附和，“没想到有这么一天我也能享受研究所的高端游戏体验了。”
　　“你可是研究所的深度合作对象。所长早说要给你开权限，我想着这技术对你个人也没什么用，当个游戏玩太折辱它了，就没给你开。”贺臻好笑道，觉得他的捧场有些浮夸，“D星离这儿还是挺远的，你想就这样飘过去呢，还是来点什么交通工具？”
　　齐赊震惊于这个用于研究的程序竟然像游戏一样，还可以选择交通工具。
　　贺臻面不改色地调出一个控制面板，上面排满了各个星系的原生动物图鉴：“这是我们兄弟单位物种研究所做的，为了保证我们这个程序的严谨性，我们也编写了程序模拟这些物种在相应行星上的生存模式。”
　　齐赊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道，看来你平时也没少玩。
　　贺臻果然熟练地自己又编辑了一段程序，从离这儿最近的星球捉了两只适合当坐骑的不知名物种。
　　毕竟只是贺臻临时更改的粗糙程序，这两只坐骑都没什么反抗。两人只不过是更换了姿势和速度，就接着向D星前进了。
　　D星不大，宜居区域更是不多。本来原住民也算不上多，但毕竟不久之前P星全部的人口都悉数迁往了D星，等到他们离D星不剩多少距离时，就能通过统计数据看到D星的宜居区域人口密度甚至不输一众星系的主星。
　　“这已经是前几天的数据了。”贺臻控制着放慢了速度，还像没有坐骑时一样在空中悬浮着，“自从政策下来了以后这个程序的数据就没有再更新了。所以如果我们明天去了的话，看到的肯定不会是这样的。”
　　“既然如此，回去吧。”齐赊说。
　　贺臻便控制着两只动物返程，临到它们的故乡，重新调出控制面板把它们放归，而后两人又像慢速散步一样溜溜达达回了首都星。
　　程序关闭后贺臻把折叠屏也关了机，自动控制系统根据时间和外面的天色，办公室内的灯光由暗至明。
　　两人走出办公室，顺手把办公室内的控制系统彻底关机。此刻的时间已经稍晚于平时的下班时间，环形的走廊上一盏盏灯随他们的脚步亮起，待他们走出数步后又熄灭。
　　“不知道这里毁灭以后我们会不会回去，”贺臻说，“真担心回去以后习惯不了没有高科技的世界。”
　　尽管齐赊接触这些高科技的时间还不很长，也已经很快习惯了在家有机器人管家，出门有悬浮车，无论何时到处都有灯光的日子。
　　事实上研究所离家不远，本来在这个世界的贺臻就经常步行上班。只不过他们刚来这儿就经历了秩序瘫痪，齐总又是习惯了悬浮车出行的，所以这次也是乘着车来。
　　“既然如此，走回去吧。”齐赊又说，“提前习惯一下。”

　　齐赊的悬浮车质量不用说，自动驾驶的能力在首都星的悬浮车里也是顶流的。给悬浮车下完了指令，车自己稳当地下坡，两人果真沿着台阶往家的方向走去。
　　首都星的居民相比于其他地方也许称得上是非常理智，但到了此刻，也很少再有人能保持完全的镇定了。
　　他们见到一些属于官方组织的救护车在路上开得很慢。
　　夕阳在地平线上只剩一点点余光。
　　很多人随便坐在路边的墩子上，像齐赊小时候坐在村口的矮墙上看农忙的大人一般，看着这一轮缓缓沉下去的光晕。
　　最后完整的一天也结束了。他们不知道明天将去往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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