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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历往事
第二日清晨,崔秀英早早地就起来了,他起来后早早用了些饭,便又跑到了正厅里取农具,发出些叮叮咚咚的声音来。
——好吵呀,大清早上扰人清梦!
郑秀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低头看过去,就见崔秀英在腰间扎好书袋,扛着锄头,背着农具,就要出门去了。
——哎,怎么要走了,我可不想一个人呆在这儿呀!
郑秀妍在枝头晃了晃,眼见着崔秀英就要出门了,突然发觉他的书袋上落了一片梅花瓣,灵机一动,便附到了那片花瓣上。
到了昨日的山坡,崔秀英放下书袋之后,立刻拎起锄头,将坡道边上堆着的梅树苗一一搬进先前就挖好的坑洞里,再小心地用泥土覆盖。
——他在种梅树吗?那以后,是不是就会有好多梅花精和我一起玩了?真好…唔,好困,睡一会儿吧……
到了中午的时候,崔秀英已经把最后一一棵梅树种好了,他站直身体,敲了敲腰背,抬起头眺望,看着漫山遍野的梅花树,满意地笑出了声,他叹道:“数年辛苦,终究有所成……若这朝廷积弊也这样好解决便好了……哈哈,不过那些俗世烦扰,如今又与我何干?”
他走到放书袋的那棵树下,一把丢开锄头农具,盘腿坐到了树下,扯过丢在一旁的书袋。在他正要打开书袋时,却突然停住了手,转而捏起了那片书袋上的粉嫩花瓣。
崔秀英将花瓣放进手心,递到自己眼前,靠过去轻嗅梅花香,随即微微一笑,说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果真如此,暗香清幽极了。”
郑秀妍被吵醒的时候听到的就是崔秀英脱口而出的诗句。她隐约觉得身上被什么有些让人舒适的温热的风拂过,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出现在眼前的就是崔秀英放大的眉眼。
她突然意识到刚刚的温热的风是崔秀英说话时口鼻间呼出的热气,顿时羞得整片花瓣都发红了,赶紧转个身,把整个身子都埋在崔秀英的手心里。
在崔秀英的眼里,就是这瓣有异香的小梅花瓣无风自动地在自己手心里转了一圈。他颇觉意趣,笑眯眯地盯着小梅花瓣许久,然后将她放在书袋里拿出来的一本书上,转而拿起另一本书读起来。
——真是个痴迷读书的先生呀……先生他的声音,真好听。
郑秀妍就在崔秀英温和轻柔的声调中,又一次渐渐睡去……
直到傍晚归家,崔秀英将郑秀妍附身的花瓣放进了平日里读书的木桌上一个木匣子里,郑秀妍才悠悠醒来,慌慌张张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再次日,因为崔秀英不需要再植树,他就只是早早用了饭,带着书袋,悠然地往林子里去了。以至于郑秀妍醒来的时候发现,家里已经空无一人。
——哎,人呢?先生怎么不见了……
这是崔秀英隐居于此后第一日,无需劳作,只需读书。如此待在那新鲜出炉的梅林里,他一时欣悦,便读到了月上柳梢,看不清书上文字了,才回家。回家后,因回来晚了,他只好吃了些残羹冷炙,就又坐到正屋里头。
——怎么才回来,平白叫人担心……明日,我还得早些醒才是。
再后一日,郑秀妍清晨便强打着精神睁开眼,一直等着崔秀英来正屋取书袋。然后在崔秀英过来的时候故技重施,震落枝头一片梅花瓣,附身在上头。
“嗯?”崔秀英打开书袋的时候,自然是又一次发现了她,他如旧地将她放到书上,用温和轻柔的声调读书。等回到家的时候,再将这片花瓣放入木桌上的木匣子里。
自此往后,崔秀英每次出门,都能在书袋上发现一片异常幽香的梅花瓣。而这每一瓣梅花,也都被他收在了木匣子里。
在那一年梅花结果的时候,已经种完了全部梅树的崔秀英开始修剪梅林里的梅树,准备好生替它们打理一番。而他打理的第一株梅树,就是几年前他在窗边种下的,那第一株梅树。
崔秀英搬来梯子,爬上梅树,小心翼翼地修剪起梅树的枝丫来。
——先生这是要做什么?要折枝梅花来赏玩吗?可别折我啊……我还想多看…多听听他读书呢。
“咦?”就在郑秀妍小心翼翼地遮掩自己的时候,崔秀英温热的手突然触碰了她,“怎么别的花都授粉结果了……只这朵不曾呢?”
郑秀妍浑身一僵,突然想起来前段时间树上的梅花们集体“结婚生子”的时候自己忙着跟崔秀英出门,一回来就发现昔日漂亮的花儿们都变成了臃肿的小果子。
——什么授粉结果啊!我、我还是黄花大闺女呢……这先生真是…太过分了。
“倒也不错,众人皆醉我独醒……何必随波逐流呢?”崔秀英突然温和地笑了笑,指尖轻点那独一无二的小梅花,“何况,确实是你这样,更美。”
被他这样状似轻佻地点了点,郑秀妍顿感一阵羞恼,整朵花都气呼呼地抖了抖,看得一旁不明所以的崔秀英又是一阵笑,说道:“梅花高洁,或许你是懂我的,独有你。”
枝头那独一无二的梅花顿时猛地抖了两下,甚至不小心抖落下一小片花瓣来,粉得发红的花瓣越发显得可爱。
如此花开花落,三载光阴飞逝,崔秀英桌上木匣子里的花瓣已经满了出来。
某日早晨,崔秀英一如既往地起身、进食,然后往正屋取书袋。在他正就该带木桌上的《通鉴论》还是《中庸》的问题烦恼时,一把纤细悦耳的女声突兀地出现在再无他人的院子里。
——“先生日日出门,还总是这样早,实在叫人难熬……”
“谁?”崔秀英一愣,立时向着声音大致的源头看去——正是窗外那株梅树。
——“哎?我的声音……唔,别被发现了。”
郑秀妍低声惊呼着讲了半句话,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赶紧住了嘴,只敢在心里暗暗补上后半句话。
——先生怎么能听见我说话了?
见声音突然消失了,崔秀英皱起眉头,望着外头的梅树,脑海里开始暗自思量着。
他突然想起这三年里,窗外头这株梅树的与众不同来。他记得,每年这株梅树的枝头总有一朵不结果的梅花。若说之前是不曾注意的话,现在看来,那梅花分明一直是同一朵啊……
崔秀英猜想,这梅花恐怕是成了梅花精,不过这么一想,他倒是无端地想起自己之前自侃的“梅妻鹤子”一语来……
“倒也是有趣,”崔秀英笑了笑,他看那梅花精大概是不愿暴露所在,便也装作不知,只是改拿了一本《诗经》,轻笑着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先生,没发现我吗……他、他这是在念什么呢……嗯?怎么停了?
郑秀妍疑惑间朝窗内望去,就见到崔秀英已经放下了书。他铺开纸,放好砚台,磨了墨,提起笔,随后突然抬头看了她的方向一眼,才低头开始动笔。
被崔秀英这一看,郑秀妍本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不过见崔秀英只是看了一眼就开始在纸上涂涂画画后,她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崔秀英作画。
不多时,崔秀英便停了笔,他颇为满足地展开画看了几眼就将画随意地展开在木桌上,然后站起身来舒展了身体,自语道:“这梅林也瞧够了,倒还不如这窗外一株,以后就在此读书吧。”
等他晃晃悠悠地捧起书读着,在正屋里头走来走去瞎晃悠的时候,郑秀妍立刻瞅准时机偷看起桌上的画来——那是一枝梅花枝丫,枝丫上结了不少小梅子,中间唯有一朵鲜嫩的梅花独自开着。画面边上题着一列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什么啊……羞死人了。
枝头的梅花红着花瓣,抖了抖身子,连带着整枝枝丫都动了动。
从此以后,崔秀英无论寒暑,总在正屋里读书,读的内容也从全然的政论、史册、哲思,变成了夹杂着不少歌情颂爱的诗词歌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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