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堪折
窗台上忽然升起一支浅蓝色小花,花瓣将开未开,拢住露水,在清晨微光里招展。
我举着那支花缓缓上移,直到与焉重视线平齐,焉重站在窗前,看着那朵花笑了笑,“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先是探了个脑袋,随后从窗台侧面闪身而出,将花插到一旁的花瓶里,与他隔窗对视,道:“刚好散步,散到附近就来看看。”我冲他一笑,“昨夜回来的?”
“嗯。”他视线下垂看了眼花瓶,又看了眼窗外的我,“每日都来散步?”
我也知道这话不怎么可信,当初夷光为他安排房间时刻意将他安排到了我的对角线,虽同在堆云峰,踏云也需半炷香才能到,散什么步能散到这里来。
我道:“好吧,我承认,我每天早上都会来看一眼。今天不就看到你回来了?”
“昨晚回来时料想你一定睡了,就没去打扰你。”
“你不问问为什么我都是早上来?”
“那……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若事情办完,你会连夜赶回来——不是吗?”
我清楚地看见他耳朵红了一半,好在我脸皮够厚,看不出什么。
“……”
“……”
四目对视,气氛正好,我鼓起勇气,想挑个话头:“焉……”
一只手从焉重侧面伸出,无情地将窗户一把在我眼前合上了。我听见归澜的声音从窗内传出来:“劳驾走正门当面说话。”
“???”
真败兴。
我面色青绿吃了苍蝇似的进了门,对上了同样面色青绿吃了苍蝇的归澜,我劈头盖脸道:“你怎么大清早在这?”
“这只有你能来?”归澜道:“找他有事商量。我住得又离他不远,他一回来我就知道了。”
他这是讽刺我的心有灵犀比不过客观距离呢。
行。真行。
我顺了几口气,道:“什么事?我能听吗?”
归澜道:“什么事,自然是你现在最关心的事,你说是什么?”
我随在焉重身后,扯过一块垫子坐下了,“……归澜,你今日吃了炮仗?”我知他意指我当时搬出焉重来揭过话题的做法不妥,有的借口本不该用,用一次是急智,用两次就是作践人心了,所以,不会再有第二次。
归澜没理这话茬,两手揣袖,背倚着桌角坐下,“不如让焉重说说?”他刚从上天庭回来,兴许得了什么消息。
焉重看了看我们二人,道:“你刚才问我的事,我没有确切把握。不过,我昨夜临行前,父亲书房中尚未熄灯。”
归澜道:“清商,你离得远,不知道他几时回来的,我告诉你,是寅时一刻。”他脸色不太好看,“有什么大事,竟要商至夤夜?清商,你从两日前就瞒着我们,怎么,你将我们都当作无知无觉的木头,什么也不会多想,什么忙也帮不上?”
若辟开空间通道一路疾行,上天庭离崇吾宫至多一刻路程,往前推便是寅时仍在焚膏继晷。看来不止归澜,连焉重也察觉到非同寻常了。
我抬眼看了眼归澜。
他是真的动怒了。
我叹了口气,“归澜,你说,我们在攀登高山的同时,高山会认为我们渺小吗?”
“高山认为我们渺小,我们便不能攀过,前往更高的地方了?”
“可我们现在还不能。尽管我知道我们已经走了很远,还是不能挺起胸膛说,我已一窥云顶之象。”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
“不完全是。”我露齿一笑,“虽然不能一窥云顶,拳打脚踩几座小山还是可以的。”
归澜冷笑一声,“呵!你可真有自知之明。”
“别生气。我起先不是很赞同瞒着你们,可转念一想,太平时候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才最难得。”
“谁和你今朝有酒今朝醉?在酒缸里溺死了算谁的?”
我眨眨眼,竖起食指在空中虚点三下,“谁让你一口全闷?我想过,全醉了是浑浑噩噩,全醒了则徒增烦忧,半醉半醒才最好。”
归澜鼓着掌道:“真有道理,你示范给我们看看怎么个半醉半醒。”他对焉重道:“我真是没想到,滴酒不沾的人还能振振有词醉酒的三种状态。”
焉重笑道:“自然不比你爱屋及乌。”
归澜:“???”
我咳了一声压了笑,“我没想过能瞒你们多久,毕竟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火眼金睛。”
“少来恭维。”
“所以,你怎么猜到的?”
“你这个人,成心想瞒点事也不愿意说谎骗我们,只知道含糊其辞。多花点心思,想想哪几句是你刻意含糊过去的,就能猜出个大概了。”归澜沉默片刻,道:“师父的身体怎么样了?”
我如实相告:“快撑不住了,可能几十年,可能几百年,阵法就会失效。”
“……几十年、几百年。等到那个时候,你就要接管下一代阵法了吧。”
“除了我,还有谁有这个本事?”自进门后,我便有意错开焉重的视线,到这时,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发觉他也正在看我,双目对望,一切不可言说之事尽在不言中。
我弯弯嘴角,错开了视线。
焉重道:“其实我不认为魔界会在阵法失效后才有所动作。”
“为什么这样说?”
“四万年,足够我们休养生息,也足够魔界重振旗鼓。有第一次神魔之战在前,我不认为他们会在失利后就此打住,或许他们正养精蓄锐,只在等一个良机。”
归澜道:“……不是没有可能啊。”
我看看这位,再看看那位,倾身上前一手勾住一个,“不是没有可能,但也不是现在,先做好眼下的事。”我勾住他们的脖子强行让他们起身歪歪扭扭往外走,“走走走,刚好焉重回来了,今日一个不少,给那些小辈好好办一场成年礼!”
归澜一时不察被我锁了喉,拧眉道:“干什么?松开!”
我松了那只胳膊,另一只改握住焉重的手,讶道:“还没消气?那要不一会打一场?”
归澜哼笑一声,手掌按上右腰际的抟风,“打就打。”
那些小弟子们刚入门时大多都是五六千岁的萝卜头,如今四千余年过去,长势喜人,一个个都先后成了年能独当一面了。等过几日考完试,再去上天庭将结业庆典一办,小弟子们大多都要回家潜心闭关,往后想再重聚就难了,于是携章提议在考试前给他们办一场成年礼,也算多个留念。地点选在平日作聚会之用的湛露台,仪式自不比正式成年礼那样庄重,更多以娱乐为先。
这一路我们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谈起从明日开始的结业考试,我们五人所授十门课合并成六场考试,均分为理论和应用来考校,顺序由弟子代表抓阄决定。第一日考的是元鉴教的医术,上午考理论,下午考应用。喜的是其余几人明天下午可以休息,悲的是我们休息时需要帮元鉴批卷。归澜说着说着很是感慨,连连道焉重回来得好。原本我们每人要批六十张,他一回来,我们便只要批五十张了!真好!
我原本受归澜情绪感染,同他一起笑出白牙,看到焉重凉凉瞥了我一眼,忙不迭收了笑。
到了湛露台,时间未至约好的辰时,已经有乌压压几团人站在一块用起留影符箓了。不知是大考临头让他们格外紧张,还是今日的成年礼让他们觉得格外新鲜,个个眼带红血丝却又情绪分外高亢——
众生百态,应有尽有。
“元鉴师姐,我好紧张,我想回去温书。”
“大考大玩,小考小玩。越是重要的考试越要相信自己,放松心情呀。”
“那,那明天考得会很难吗?”
“放心,都是你们学过的。”
“这样啊,师姐,我还是想回去温书。”
“站这别动。”
“……”
“夷光师姐,再让我们看一眼!就一眼!”
“铮——”
“哇!!!”
“……”
“哈哈哈哈哈哈,我们崇吾宫弟子绝不认输!谁胳膊上还有位置?我还能扎!区区灵脉穴位,能奈我何!”
“跑啊!郁苏他扎疯啦!”
“……”
“呜呜呜呜呜他们为什么不是真的!”
“别难过,你这样想,虽然你粉的西皮是假的,但至少你为他们流的泪是真的啊。”
“呜呜呜呜你走开!”
“……”
“哎,你的《神农全书》背完了吗?”
“才背到倒数第二章呢,唉,估计第九遍来不及背了。”
“……”
“啊?难道你还没背完?”
“……”
“携章师兄,这道,这道呢?”
“……这是当时课下的练习,你没看我留的思路吗?”
“看了,但没懂……”
“这道要从三个角度分析,继承发展层面,现实收益层面,普世意义层面,先从继承发展来说……”
“我会了!谢谢师兄!”
“去上天庭之前把你的练习集给我看看。”
“……是,师兄。”
焉重:“……”
归澜:“……”
我:“……”
焉重迟疑道:“这是,成年礼?”
很抱歉,即便是我与归澜,此时也无法做出肯定的答复。
在沉默旁观半晌后,终于,我们被小弟子们发现了。
“清商师姐,这边!我们先来留几张影!”
“焉重师兄也回来啦!”
“师兄!你终于来了,快来看看我们这招对吗?”
“……”
于是场上唯二的两个闲人,我和焉重,被拉去留了一张又一张影。
焉重不禁疑惑道:“为何无人来问你?”
我云淡风轻一笑,背手临风而立,“阵法,就是如此玄妙。懂了,便是全懂,不懂,问也不知如何问。”
焉重眼中浮出怀疑之色,“是这样吗?”
我左顾右看,半掩口形,在他耳边道:“其实我把考试范围全写在一本书上给他们每人一本了。”我放下手,“所以有这个时间,不如多背背那页。你看,是不是很有先见之明?”
焉重道:“既然每人一本,说明他们都知道。你刚才为何要附到我耳边说话?”
“还不是想增加悬念?”
焉重显然不信。
“不信的话,你可以还回来。”
焉重犹豫了一下,缓缓附到我耳边,仍是隔着一些距离,轻声道:“我这些天,一直在做一个梦。”
我微微侧向他:“一直是一个?难道是预知梦?你梦见什么?”
“一片火海,我一直往前走,想靠近火海的中心,看见了你。”
“我?然后呢?”
焉重摇头,退开一步,“没有然后了。”
我笑道:“原来你做梦都梦见我。这样想我吗?”
焉重道:“如果有一天,我喊你的名字,你一定要……回应我。”
“当然了。”我牵住他的手,从储物袋中翻出一张留影符箓,“之前总觉得这东西没什么用,全给他们了……还好还留了几张,焉重,我们单独来留张影怎么样?”
“嗯。”
符箓掷于身前,当空虚浮,上方的墨色符文缓缓流动,将二人的身影与繁杂的背景收诸符中。
此时,语笑喧然,好似震天的锣鼓。少年人搅活了清晨未干的雾气,熙熙攘攘簇作一团,嬉笑怒骂,跃至与天比肩,伏地遍寻针眼,皆无不可。
在这层叠人影中只露出星点远方,湛露台后,数峰屏列,但见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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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和平(鸡飞狗跳)的一天呢。
清商(拔剑):等等,野导,你这几个镜头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要虐我???
野导:不敢,不敢,还有几章。(剑架到脖子上)还有好几章!这几章发糖!拼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