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才不是整容怪

　　再见到冯之林，他还是一脸的冷漠。我正在庆幸他只字未提我上次落荒而逃的事情，冷不丁却听见他说：“如果不是许意，你就不打算再约我了吧？”

　　我的脸有点发烫，赶紧转移话题：“你上次问我在孤儿院过得怎么样。其实印象中我好多次夜里在孤儿院里转悠。”

　　“夜里？”冯之林挑了挑眉。

　　“嗯，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之前我没觉得异常的原因。夜里不容易被人发现。”

　　“为什么会在夜里呢？”冯之林像是在问我，又像在自言自语。“那么，在夜里你通常都做什么？”

　　“一开始就是想接着睡，然后睡不着就起来转悠。我们有个图书室，我有时候去那读书。”
　　“没有人发现？”

　　“没有，我们大孩子睡觉都没有人管。”

　　“噢……”冯之林若有所思，“大孩子们？大孩子们在一起会做什么？”

　　“不做什么。”有一股很愤怒的情绪莫名其妙地冲击我的心。

　　“不做什么？”冯之林还问，那眼神好像在指责我说谎。我第一次被人气得浑身哆嗦，上次谢宇故意栽赃我，我都没这么生气。

　　冯之林看着我：“小时候你在孤儿院，过得好吗？”

　　我仿佛听见一声雷在我头上突然炸开，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眼泪已经滴在手上了。

　　“我这是……怎么了？”我盯着那摊眼泪，问冯之林，也是在问自己。

　　“想起什么了吗？”他递给我一盒纸巾。

　　“夜里黑的时候，门响了。”我全身都在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冯之林不说话，等我说下去。

　　“大家都睡了，但也许都没睡着，不止我一个人醒着。”

　　“然后呢？”我半天没作声，冯之林轻轻地问。

　　“我想吐。”

　　“什么？”他没听清。我却已经站起身，喊着“去吐”，打开门就往外冲。

　　“洗手间在右转第一间！”冯之林在身后喊。

　　“怎么样？可以继续吗？”回到书房，冯之林问我。

　　我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开口的时候感觉嗓子热辣辣的疼：“不想说，却也知道躲不过，一定要说出来的。”

　　冯之林不说话，等着我继续开口。

　　“门响了，有人进来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很害怕，想喊，可是我知道喊了也没人管。那个人绕过了所有的床，最后走到我的床前。”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感觉头晕目眩。

　　冯之林说：“别着急，慢慢讲，他走到你旁边，然后做了什么？”

　　我又开始颤抖，这次是能够控制的程度：“他一直盯着我，然后……”

　　冯之林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像一具雕塑。屋子里有点昏暗，我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刚才又说了什么。那些话好像是从我嘴里飘出去的。

　　“你做了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做。我忍着，等着。房间里的人没有一个人作声，他们好像睡着了。”

　　眼前的冯之林消失了。我躺在一张木床上，屋里黑得像一团墨。我睁大双眼可是什么都看不到。

　　突然，门响了，进来了一团黑色的气，比屋里的墨色还要黑，所以我能看见他。

　　没有人说话，大家就眼睁睁看着他慢慢走向我的床......

　　我像一个木头人，一动不动。那团黑色的气走了，屋里还是没有声音。

　　“他是谁？”冯之林的声音响起来，他又出现在对面的椅子上。

　　“他是……谁呢？”我的脑子里是一片混沌，找不见一个名字，只觉得头像要炸开一样，我又想吐了，“我只知道是孤儿院的孩子。”

　　“好，我们先不去找他的名字。”冯之林看着我的眼睛说：“曾纯，你现在医院，在医生这里，不在那个孤儿院了，好吗？”

　　我无力地点点头，觉得自己整个人像被抽了筋一样。

　　“如果你不舒服，我们改天再继续？”他征询我的意见。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最近事情很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过来，今天多聊一点吧。你的时间可以吗，冯大夫？”

　　冯之林点点头：“孤儿院里是什么人在照顾你们？”

　　“栾妈妈，还有其他的妈妈和阿姨。”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

　　“栾妈妈，是你们的……？”

　　“她是院长。还有，曹爸爸。他们俩是夫妻。”

　　“其他的孩子呢？你有印象的是谁？”

　　我在记忆中搜索了很久，都没有想起任何一个在孤儿院的孩子。

　　冯之林看起来似乎有点惊讶：“看来主要的记忆还是在栾婷婷那里。能回忆一下你刚才说的那两个人吗？”

　　我真的非常疲惫了，可是我必须强迫自己在模糊的记忆中继续搜索……

　　我记得栾妈妈对我们很严厉，但我们都知道她是个好人。我记得我在孤儿院学钢琴，就是栾妈妈教我们的，可是我怎么都学不好，总是惹她生气。我还记得我创作的第一首歌，也是栾妈妈最先发现的。不过她从来不夸奖我。

　　曹爸爸……一点都不严厉，对孩子们总是嘻嘻哈哈的。他不是孤儿院的员工，只是作为栾妈妈的助手。因为他是栾妈妈的丈夫，我们就叫他爸爸。他……对女孩子们很好，但有时候会摸她们的身体。

　　女孩们就私下里骂他是老色鬼，可是面对他的时候却又什么都不说，都很乖的样子。孤儿院里几乎所有大一些的女孩子都被他摸过，除了我。

　　“为什么，我是说，为什么你幸免？”冯之林问我。

　　“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所以曹爸爸对我很好，他从来不教训我，也不吓唬我。很多女孩子被他吓哭了，只有我被他默默保护着……”

　　等一下，等一下！不对……曾经的“我”并不好看，对吗？那么因为我长得好看才得到的一切，其实都不是真实的，对吗？

　　我看着冯之林，想问却问不出口。

　　他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跟我一样震惊了几秒之后，很快又捡起了一个医生的专业素养：“你之前描述的那个黑色的人，是这个曹爸爸吗？”

　　“不是。”我非常肯定。

　　冯之林犹豫着说：“也许要听听栾婷婷怎么说。”

　　“我们俩说法会不一样吗？”我问。

　　“很有可能你们的记忆都只是真实发生的事件的一部分。只有拼凑在一起，才可能得知真相，从而帮你们找到治疗的办法。”

　　冯之林站起身，走近我：“我想今天不能再继续了，你会虚脱的。”

　　临走时，冯之林建议我写日记，把治疗的心路历程记录下来，等到栾婷婷再次出现的时候可以通过我的记录了解我们两个人格。

　　我有点不情愿。写日记给失忆后的自己，这……太像神经病做的事了。

　　“那你录个视频吧？”他说，“至少告诉她，醒过来之后一定要来找我。”

　　我答应了，不过录在了冯之林的手机里，因为我的手机有时候会由茉莉替我保管，万一被人看见这么一个诡异的视频，我解释不清楚。

　　“栾婷婷，你好，我是曾纯。”我对着镜头说出这句话，感觉说不出的怪异。

　　“我想你已经察觉了，我们其实是一个人，可能得了一种叫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的病，也就是常说的‘人格分裂’。我现在正在冯医生这里看病，希望可以治愈我们俩。但没有你的参与不行。

　　所以，”我看了看镜头后面举着手机的冯之林，他面无表情，“所以如果你看到这个视频，请相信冯医生，来找他聊聊，好吗？”

　　录完视频，我想到一个问题：“那你怎么知道栾婷婷出现，并且把视频发给她看呢？”

　　冯之林想了想：“我们每天晚上通个电话，好吗？这样你有任何不一样的情况，我都能尽快掌握。以及，任何时候你觉得不对劲，随时联系我。”

　　可能觉得我会拒绝这个提议，他又补充了一句，“在美国的时候，我的导师就是这样跟患者沟通的。”

　　我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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