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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满堂
东起tian an men广场往西数有一条江米巷,巷内两侧林立众多银行和钱庄,其中有家叫“金城”的钱庄,为黄自荣亲手所办。
到了晚上,黄自荣先到自家的钱庄兑换了三千银票,又到前门大栅栏的天慧斋花了两千大洋取回订购的名贵鼻烟壶及上等烟丝。
黄自荣递过票据,掌柜过目之后满面堆笑:
“三爷订的货,早送到了。”
“拿来我看。”黄自荣冷冷回答。
掌柜小心翼翼地捧出两台木檀樽,拨开黄铜纽扣,掀开樽盖,用巴掌大鹿皮托起一只在掌心里,道:
“三爷,您瞧瞧,这樽为雕菊佛手翡翠壶,造于乾隆年间,造型高雅大气,最适合身份显贵之人,而这一樽,您再瞧。。。”
又托起另一只执于掌心:
“通体莹白,是用和田一级玉石打磨而成,形如垂卵,按您的意思在上面雕刻游鱼戏莲图案,虽不是出自宫廷,但质地上乘,做工精良,绝不输另一樽。”
黄自荣望望翡翠,又看看白玉,确实上品对掌柜的点点头:
“不错,是上等货,这就把帐结了吧。”
说完甩下银票,命随行的仆人老张把两樽鼻烟壶及配备的烟丝一起装上汽车。
老张年龄不小,但性格外向,与黄自荣相处情如父子,所言都不避讳,想什么就直截了当地发问:
“三爷,您平常也不用鼻烟,买这么多鼻烟壶,送人么?”
黄自荣点点头,也不隐瞒:
“送人。翡翠的送司法局的管局长,我去作客,不能失礼。”
“那另一个呢?”老张好奇。
黄自荣突然自顾自地笑了,拳起手指按了按鼻尖说:
“另一个。。。咱们这就去金宝胡同接成老板吧,晚上人多,你谨慎开车。”
老张“呃”了一声,也不多问,心下里明镜儿,自己主子,一抬手一投足,嘴上念的,心里挂的,他哪能不知?一脚踩下油门,驾车往金宝胡同的喜福成戏班开去。
到了门口,怀玉已经等在那儿,仍是一身素净长褂,短发三七分,整齐别在耳后,眉目清朗,一张嘴一贯地紧抿着,旁边还跟了一个人,黄自荣仔细辨认,原来是怀玉的拍档,唱武生的段离。
那刀子似的眼神幽幽地长,延长的,挣命似的硬撑着,欲支出一段距离,不想他靠近。
黄自荣当下明白,在心里冷笑,又一个入了神化了戏的人物。
他摇下车窗,朝怀玉招手:
“怀玉上车!”
怀玉嗯了一声,对段离低声交待一句,这就绕到另一端,黄自荣推开车门让他上了车。
怀玉坐定,黄自荣迫不及待,吃醋问道:
“你方才跟他说什么?凑得好亲热。”
怀玉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
“没说什么,要他别插门,我怕进不来。”
“不会太晚,你要是不爱待了,我叫老张半路送你回来,那边乌烟瘴气的,舍不得你现眼,都是一帮老家伙,送羊入虎口,我心疼。”
怀玉眨眨眼睛,笑道:
“这有什么,我唱戏园子,不知道有多少老家伙呢,这才几个,早惯了。”
黄自荣颇有些埋怨,自己一番好意,怕污浊之气亵渎了他,他倒不痛不痒,全不当回事。只好有意无意相叹:
“哎——你对我,也是惯了吧。”说完拿眼睛瞟他。
怀玉被触动,冥思半晌,对黄自荣,对唱戏,究竟是一种生活的习惯,还是习惯的生活。想了半天,终无法作答,只得沉默。
黄自荣自讨没趣,也讨他没趣,立即破题:
“你尽写了哪些戏,给我瞧瞧。”
怀玉把戏单从袖口里掏出递给黄自荣:
“你看看吧,都在上头呢。”
黄子荣展开戏单一出出地念:
“思凡,游园,琴挑,惊梦。。。怀玉,起了这么多昆曲?为何没有霸王别姬?”
“没霸王不唱别姬,没意思。昆曲我本就更爱,安静,适合小堂上唱,不用挣嗓子。”
“哼,就怕到时候由不得你,看客兴致来了,想哪出是哪出,不还得唱?”
“那不管,他们点他们的,我唱我的。”
黄自荣后怕了,今晚局长家宴,来得都是政、商、警、军界有头面的人物,万一他闹起性子,自己不是搬石头往自己脚上用工吗?
“怀玉,你得答应我,今晚先顺着,以后怎么样随你,这以后我就不做这个媒人,自己捞不到好处,还得赔上夫人和小命。”
怀玉瞥他一眼,反问道:
“三爷,果真没好处?”
黄自荣禁声,因被戳到痛处。
对怀玉,他有十分的心意,他心里很清楚,他是生意人,老底子就是干买卖起家的,商人皆唯利,这几乎成了血液中的一个天然分子,即使面对最在乎的人,骨子里的唯利,也会自觉不自觉地发作。
他不敢顶誓:求怀玉唱堂会,没半分私利之心。
商会会长,司法局局长,劳工会主席,警察厅长,军机处处长,督军,司令。。。这些一个赛似一个的大官,比泰山还压得了顶项。黄自荣再有钱,权势面前也得矮三分,民不与官斗,何况他这个民,还得靠着这帮官一条船上撒网捞鱼。
所以当司法局局长向他提出请成老板唱堂会时,他一点也没犹豫地拍胸脯保证。
想不到,怀玉不外露,却都暗暗作理,
他脸颊微热,从老张旁座位上托过檀木樽,取出白玉游鱼戏莲鼻烟壶撑在掌上,笑道:
“这玩艺儿送你,漂亮吗?”
通体纯白剔透,鱼灵鱼现,莲叶随风摇曳,清新雅致,怀玉立刻就爱上了这玉,但不声张,微微一笑,又抿起嘴:
“漂亮。管什么用的?”
“鼻烟壶,显贵和名伶都爱这个,正时兴的玩艺儿,你也试试。”
“我不抽烟儿,也不是显贵,要它何用?”
“你是名伶啊,名伶都用这个,我特地为你订做的,白玉,和“鱼”都跟你名字谐意、谐音。”
怀玉接过白玉鼻烟壶,仔细端详,幽幽地说:
“我不是名伶,不过既是你特地造的,我就收下,不为这东西尊贵,只为你一片心意。”
黄自荣感动,把鼻烟壶接过来放回樽内盖上盖子,抓过怀玉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细细地抚摸,触感微凉,似乎就没暖和过。
“冷么?也不多加件衣服。。。”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他身上。
“冬天了,我上趟给你的暖手炉也带着,暖暖手也好,总是这么冰凉的,捂也捂不热。”
“带着那个不方便。。。而且都是太太小姐们拿的,我又不是太太小姐。。。”
“咳,你不是显贵不是名伶,更不是太太小姐,那你是什么?”
“。。。我。。。”
怀玉一时语塞,苦想,后黯然自语: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你问住我了。。。”
黄自荣恐他钻牛角尖儿,急忙接过话头:
“得了,你就是成怀玉,别胡思乱想了,咱们专心唱好今晚的戏码,明儿我带你去天津,咱们散心去。”
当下两人无话,汽车直开到管局长的府邸,一座二层花园洋房。
黄自荣要老张先开车回去,等电话来接。提着翡翠鼻烟壶,牵着怀玉进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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