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之为雪白头

　　横霜剑展露在长留和魔界一众人面前的时候，他们的脸色是令人难忘的，尤其是我以快得出奇的掌风打掉了竹染手上的长剑时。长留的弟子先是发愣，而后欣喜若狂地欢呼起来；师伯摩严的胡子颤动了几下，也不知道是忽然找到了希望还是强撑太久。竹染的神情最为莫测高深，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铮铮掉落在地上的剑，不晓得是去捡还是不捡。
　　“尊上救我们来了。”
　　我酸涩地看着长留的同门们喜极而泣的样子，无法想象就是在师父走后这一两年便发展到这番光景。我如此希望自己这时候就是师父，我能掀起惊涛骇浪将所有诋毁长留、伤害同门的人都淹没在洪流中。可我不是，我依旧是法力有限的花千骨。我能做的仅仅只是在暗处想尽办法助他们脱困——期望师父的横霜还能震慑四海。
　　我的手心里全是汗水，一方面刚才那几招极其凌厉的剑风耗了我不少内力，另一方面我不得不盘算着如果竹染识破了我的计策，我究竟是出来露面、还是继续隐藏。太白山那次我虽然几乎擦着死亡的边缘而过，但我从未被极度的忧惶折磨，因为我懂得自己只要那样做了就一定可以保护我的兄弟姐妹；但这时候不同，很大可能我做的都是弄巧成拙。
　　但看竹染没有作出反应，我只能再次凝起全身法力试图故技重施，做出师父千里隔空救长留的假象。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成功。
　　就在这时，我忽然觉得背上一阵暖意——
　　“你一定不要碰我，也不许回头”他说，“你只管把白子画交给你的剑招使出来即可，务必学到八九分像。”
　　我木然被那种暖和的感觉迷失了，错过这一刻我就不能珍惜如同师父站在我身后的感觉，尽管我知道他其实是谁。我换了一招师父常教的“崧高维岳，骏极于天”，一步不退地朝着竹染的面门刺过去——
　　“很好，下一招需要留退路，你师父不是赶尽杀绝的人。”
　　我立刻将手腕一翻，转使一招“碧海生潮”，迂回虚晃一枪。竹染误以为我会再直面而攻、再加上手里的兵器还未拿稳，电光火石间竟错了步伐——
　　“再让。”
　　我刻意使掌风圆柔起来，那剑锋一转就擦着他的膝盖呼啸过去了，竹染身子一偏却接住了这招，很快就要反过来转守为攻——
　　“狠狠往肩上劈。”
　　我咬牙转手一收，那剑就立刻铮的一声以刀背劈在竹染的肩上，他一时承受不住便只得猛地跪在地上。我听到身后之人叹了口气。长留弟子中大多喝彩，我惊讶地看到脸师伯的脸上也恢复了点血色。不过我想，他只是在欣慰师父在关键时刻对长留的救护之情。
　　事情已经到了再清楚不过的地步了。竹染和一众邪仙从蛮荒逃脱出来独自去了七杀，不知用什么办法使得春秋不败甘愿与他合作争夺六界神器。竹染使计、七杀出兵，花了大半年搅弄了一场各派下山歼邪的好戏、最近却开始以雷霆手段血洗各派，盗取神器。
　　六界发生的事已经到了生死攸关、仙界存亡的地步。这一年多来，我一会儿尽力喜悦、一会儿整日戚戚，一会儿蜷缩、一会儿闯荡，现在想起来甚是心痛神痴，险些做了一个傻子一般优柔寡断的梦。然而我似乎终于可以反驳静深了:没有师父 ，六界果然出了大事。师父就是定海神针。
　　我远远地看见竹染意味深长地看了师伯一眼，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暂时离开了。
　　“这一闹起来的笙萧默很快就会带人回来，你暂时不必忧心长留安危了，离开吧。”
　　我看着几个月没见的、这张和师父张得如此相像的脸，不由百感交集。我必须承认，他墨冰仙每每出现在我眼前或者身后时，都是一种安慰。
　　“那你为什么跟着我，怎么会想到来长留，” 我问“你既然说了没有人能捉住你，为何不自己找个地方去隐居？”
　　他这次换了一套青衣，有点像师叔笙萧默常穿的那种，带着些疲懒的情绪在身上。
　　“我不是跟着你而是来找人的” 他回答，“我说过，我和你一样都在找人。”
　　“长留有你认识的人吗？”我问。
　　他摇了摇头说，自己找了一会儿发现并不在人群中。

　　从方才的交手来看，以一年前我的功夫那是不敌竹染的，然而经过这一年的大悲大喜，除去住镇店的少数时日外，我日日夜夜都在啃那些剑法精髓，现在如果正面相交可以保证一百招内不落下风。
　　这时候我根本就不想去深究墨冰仙对我怀有什么企图，我心里只有一件事，如何把罪魁祸首竹染除掉。他既然是为首者，只要我拼着一条命杀了他，春秋不败自然激不起大事。以前身边的人总告诉我不要强出头，可若是的确有助于事态、那就另当别论了。如果说师父尚在也就罢了，如今师父是因为救我而殒命；守六界本是师父夙愿，从大义来讲，我再为六界而牺牲些也实属应该。
　　我转念一想，还是绕去了三生池水边，想着从墟鼎里拿出一个葫芦来灌满了贪婪池水。
　　记得以前刚入门的时候，我觉得这里的水荡涤灵魂、实在清澈。但不知道何时开始，对水的恐惧凭空生了出来，尤其是当我孤零零站在寂静无声的地方。我隐约地感受到，这里不仅是竹染这样欲念深重之人的死地，对如我一般心思龌龊之人、这池水也是本能地侵蚀。才过于会儿，我发觉自己面颊上已经火辣辣地疼起来，绝情池水蒸腾起的水气沾染到我的皮肤，一点点化开，刺辣辣的疼仿佛晕一般扩散。
　　比起上一次我从试练中得到的警告，现在这水对我来说就是销魂蚀骨的毒药，即便是我永远怀揣着赎清罪孽的心，长留的三生池水也会终生提醒我，我犯下的是怎样不可饶恕的错误。我一时间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脸颊上原本还算白皙的皮肤现在大约已经生生褪掉了一层皮，而且我必须走得更近才能够到贪婪池水。猎猎的痛戳着我的心，告诉我只要再走进几步就能烂到颧骨可见。
　　“你应该永远不要再来这池水畔——”墨冰仙不知何时也过来了，他盯着我发红溃烂的脸颊看“这里以后都是你的死地，当然也是我的死地。”
　　我迅速忍着痛拿着葫芦哗啦一下灌满贪婪池水，而后一跃到后面的山石上。我急匆匆地从墟鼎里面拿出了杀姐姐塞给我的冰玉小镜对着脸看了看，果然是红得活生生脱了一层皮，下面的血肉几乎可见。我原以为至少不触碰它就不会有事。
　　“你这个样子，你师父知道吗”他问，“不过他若是知道了恐怕也没心思闭关了。”
　　我想墨冰仙还不十分清楚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羞耻——他大约还以为我是和凡间的哪个小情郎蜜里调油，把道心都丢到一边了。尽管他应该不知道真相，但我依旧觉得窘迫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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