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调

作者:浅青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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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好姑娘,够勇敢


      “我来吧。”表明完身份,言豁打了个手势,警察退到一旁。
      早在拨开外围人群,从凑热闹群众的议论声里,言豁已经摸出个大概状况。
      他屈膝蹲下,手拨开女孩汗湿的刘海,皱眉问,“伤到没?”
      阮萌萌看见言豁,像是忽然有了依靠,原本消停的情绪又开始咕嘟咕嘟冒泡,翻腾着往眼眶涌。她扁了一扁嘴,奋力压住眼泪,委委屈屈地摇头。
      “是没有,还是不知道?”言豁又问,拇指擦过她半干的泪痕。
      “没。”她微一发抖,“可我怕,我还骂他了。”
      言豁顺她往下问,似在轻声哄她,“你怎么骂他的?”
      “混蛋变态……”阮萌萌又抽噎两声,一脸涕泪,“还有死基佬。”
      事后她才深感惆怅,果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这样关键时刻,她居然只能想出几个词来。
      言豁面色缓和下来,给她捋一捋汗湿的刘海,“知道基佬是什么吗?”
      “啊?”泪珠还挂在鼻尖,阮萌萌小心翼翼地问,“类似妈卖批的意思?”
      言豁笑起来,很明显,她也不明白妈卖批的真实含义。
      他扬起手,把一枚发卡别到女孩耳后,正是萌萌遗落在他车厢里的那一枚,然后掌心落在女孩头顶,赞许般摸了两下,“好姑娘,够勇敢。”
      不过是句简单宽慰的话,却在阮萌萌心坎上绕过几绕。
      这一秒她才明白,人的惶恐在到来的时候可以犹如灭顶,你丢盔卸甲,狼狈成你从没想象过的样子,却能因为某个人的三两句话又消失的突如其来,宛若从未发生。

      之后她们被带到警局录口供,休息间隙,齐想容紧挨着阮萌萌坐,此时一杯温水下肚,手环握空纸杯,人是冷静下来了,肩膀却还在抖。
      “我没想到你会帮我。”
      她忽然开口,说完一句话后,她咽了一咽口水。
      “没别的意思,因为你一直很讨厌我,就像我讨厌你。”又一记吞咽,她咬住嘴唇,嗓音干涩到失真,“谢谢,谢谢你。”
      阮萌萌揪住包带,抠了老半天,她理应回句‘不客气’,或者挟这份恩情要求齐想容做许多事,但话冲到嘴边却变成,“我本来是想跑掉的。”
      齐想容怔怔的,“可你没有。”
      “我只是害怕。”她坦然接口,“害怕这次一跑,总有一天我会变成他们那样的人。”阮萌萌拿包带缠住手指,一圈一圈的,缠到指尖通红,“麻木,冷漠,拿别人的不幸取乐。”她扯紧包带,“我很害怕。”
      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阮萌萌将包带一松开,勒得紫红的手指开始泛白。
      言豁朝这边走来,衣摆沾了外头的冷风,口袋里揣着包润喉糖。
      他拆开包装递过去,“来一颗?”
      阮萌萌探头来看,见是润喉糖,她没立马反应过来。
      言豁笑看她,眼尾的纹路深而柔和,“喉咙不疼了?”他手指着咽喉,“我看你拿手摁了一路。”
      阮萌萌恍然,她没说出口的,可言豁都看在眼里。
      仿佛一道白光闪过,她抓住了光的尾巴,照亮她心底一棵名为‘喜欢’的小种子。
      原来,对言豁,她是有一些喜欢的。
      这个人是军人,是盖世英雄,是她方才退缩时心底丛生的勇气。
      倘若今天一跑了之,她事后或许会为此找到无数理由,因为恐惧、慌张,势单力薄……但没有哪一种能支撑她往后继续喜欢他。
      她没这个脸。

      那天后来,言豁是被软磨硬泡到没了办法,才答应去阮萌萌家蹭顿饭。
      她的理由是,“我腿疼,可能是关节炎犯了,言叔你要是不送我回家,我怕你良心会痛。”没等言豁回应,她继续义正言辞,“你如果送我回家,你看这大晚上的,我要是不请你到家里吃饭,那我的良心会痛!”
      “别痛,没那么严重。”
      说归这样说,可他最后还是败给阮萌萌唐僧式的碎碎念。
      当他手提两篮水果,在这样的月黑风高夜,往一个二十岁大姑娘家门口一站,他都想扇自己两巴掌,像做梦一样不可思议。
      阮母是个极腼腆的女人,她穿着洗白的围裙,布料上有干涸的细小油渍。
      她听到门铃匆忙跑出来,手上的水还没完全沥干,她反复在围裙上蹭了几蹭,才接过果篮,“怎么还买东西,太客气了,来,进来坐。”
      言豁回了句应该的,他弯腰换鞋,瞥见阮母把萌萌往侧边拽了一拽,轻声嗔怪,“你怎么好叫人家叔叔买水果,不知道拦着点?”
      “拦了。”阮萌萌也压低嗓音,气馁着说,“就是手短,没拦住。”
      言豁见她们母女十分要好,就说,“她是你一手带大的吧,感情真好。”
      阮母笑,“母女么,总是最亲的。”
      言豁轻呵一口气,像有些慨然,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一摇头。
      阮母在前面走,“她八岁后我就没离过手,一直带在身边,八岁前放她奶奶家,我跟我老公两个人在外地上班。”
      而她奶奶重男轻女,打小就不疼她。
      大夏天随她在外面疯跑,也不给遮块头巾,脸被晒的蜕了层皮。阮萌萌七岁在井盖边摔断了腿,老人没带她去医院,只抹上点乡间草药,拿白布缠了两三圈。
      她的关节炎就是那时落下的,等阮母赶回乡下,她破皮的地方已经化脓发黑,当时正值九月,原本入学的计划也被迫延误。
      老人不以为意,她说,“女孩子家家的,晚一年读书有什么要紧,识个字就好了,还真指望她跟男娃一样出人头地?”老人絮絮叨叨,“你们看隔壁老张头,媳妇都生三胎了,虽然是罚了点钱,但第三胎生到个胖小子把他给乐的,可算没绝后……”
      “我不会再生了,就算没有计划生育我也不会生的。”阮母堵住她的话,态度强硬,“我有个女儿就够了,妈,你想要孙子,就让阮男离婚再娶吧。”
      她从来没顶撞过婆婆,那天却豁出去了,火光从眼底喷出,抱女儿的手颤啊颤。
      之后她心有余悸,坚持把萌萌带回身边,她要自己带,她信不过任何人。
      后来的一年里,老人当真撺掇他们离婚,阮母探过丈夫口风,表示同意跟他和平分手,只要女儿归她。阮父被她说急了,气道,“离什么离,回头我去找我妈,就说我结扎了,生不了!”
      但并没等到阮父回乡跟老人摊牌,他就在一场交通意外里丧生了。
      “你这些年一定很不容易。”
      “不会,萌萌很乖,带起来不累人,我现在又是做文职工作,收入一直很稳定。”阮母把菜端上桌,“而且我丈夫去世时候,肇事方赔了一笔钱,足够养活我们母女了。”
      说起丈夫,尽管过去十几年,阮母神光里仍旧露出分明的柔软与惆怅。
      言豁依稀看出,他们曾经夫妻感情很好,他接过碗筷,不再说下去。
      一顿饭结束将近九点半,萌萌蒙她母亲,只说她跟言豁在外头喝了点东西聊过一聊再回来,所以耽搁了时间,阮母信以为真,收拾完碗筷就要进厨房削水果。
      言豁推脱想走,阮萌萌把他摁在沙发里,打开电视,“反正晚都晚了,吃完水果再走吧,很快的,你看会儿电视,最近在重播还珠格格,紫薇眼睛马上要瞎了,很好看的!”
      她放下遥控器,风风火火往厨房跑,电视里传来一声大喊,“尔康,救我!”一会儿功夫,紫薇已经摔出马车,头磕上一块石头。
      言豁端详画面两三秒,手指探上额心揉了几下,他调低音量,拿出手机刷了一刷新闻。五花八门的今日要闻从眼皮子底下滑过,他快速浏览,滑到娱乐版块他骤然一停,顿住几下,手指又往回滑了一滑。
      眼皮底下是则娱乐头条:导演叶秋再陷家暴风波,妻子携女欲跳楼。
      言豁点开新闻,里面有两张配图,画面是从远处拍摄,女人站在二十层楼高的天台上,她搂住八岁女儿,状似要往楼下跳。第二张镜头拉近了,消防官兵将两人猛地拽回,女人身体向后跌,她仰着面,眼泪蹿入两边鬓角,露出的脖颈有一截淤青。
      手机屏在言豁掌心由亮转暗,再到黑漆一片,言豁有几秒没动弹,随后他走到窗台边,拨通一个手机号,没有问候寒暄,他张口就道,“劝她离婚吧,这都过的什么日子?”
      对面人一默,像是难以启齿,涩涩地问,“你都知道了?”
      言豁拿起遥控器朝电视一摁,频道转向娱乐台,正在重播晚间娱乐新闻。他望向屏幕,眼光浮浮沉沉,只是嗯了一嗯。
      新闻大肆报道,言豁早晚会知道,但没想到那么快。电话另一头半天才有声儿,“她想过,但叶秋不肯。”
      “徐慧,我知道她胆子小,但你是她亲姐,你得帮她跨出这一步。”言豁沉声,“我见过一些不堪家暴的女人,长此以往,不是杀夫,就是被杀。
      女人又是阵沉默,随后啜泣声传来,她哑着喉咙,“叶秋就一疯子,以前风光的时候还好些,后来不知道得罪了谁,几年没戏拍,只会在家酗酒骂娘,那之后茉玲就没再过几天好日子。”
      停顿一下,她说,言豁,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
      言豁是个念旧情的,每次回乡祭祖都会弯去徐家看望一下二老,有时候碰见徐慧回娘家来,两人会聊上几聊。言豁像是从不忌讳当年的事,仍会问候徐茉玲近况,客客气气的,但徐慧不敢多言,只说叶秋脾气不太好,其余还不错。
      “跟我道什么歉。”言豁淡淡道。
      他呀,他跟徐茉玲,早过了该彼此坦诚的时光了。
      他们两个,谁于谁,早都是个外人了。
      徐慧听的难受,“我总说她,为了那种男人,她当初怎么就……”有些话差点冲出口,徐慧及时刹车,略滞了一滞,“算了,不提了,我会劝她先出去避一避,找个律师打离婚官司,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言豁问,“她有钱在外面租房子么?”
      徐慧也考虑到,“没关系,我会贴补她。”
      电台开始播报叶秋的新闻,徐茉玲企图轻生的整一段视频被放了出来,她瘦极了,她怀里的女儿也像她,眉宇里透着怯生懦弱。言豁望过去,“这些年我有些存款,先转你几万应急吧。”
      “不行不行!”徐慧赶忙拒绝,“你的好意我明白,但钱不能收,你可千万别转啊。”她跺脚,“要是被老爹知道,还不拿皮带抽我们姐妹俩。”
      “现在房租不便宜,再加上生活费用,你家庭负担又重,能支撑她多久?”言豁直言,“我就不一样了,孤家寡人一个,有钱也没地方用。”他叮嘱,“不过就一点,你别告诉她钱是从我这儿来的,免得她多想。”
      短暂的对话间,言豁瞥见厨房门框旁有几寸粉色布料飘来荡去,他又跟徐慧说了两句,挂断电话往厨房走。阮萌萌忽然跳出来,手捧果盘,里头的火龙果和香蕉都切成片围成几圈,葡萄去皮剔籽,当中是去核芒果。
      “嗬,摆这么精巧,我都不敢吃了。”言豁手一低,把手机放进裤兜。
      阮萌萌见电视换台,“还珠格格不好看吗?”
      “我年纪大了,这台词太刺激,大晚上的受不了。”言豁恢复常态,他端过果盘和阮萌萌说笑,“叫你妈妈别忙了,已经很麻烦了,我等会儿就走。”
      阮萌萌点头答应,回身去厨房喊阮母出来,她扬起的嗓音此时听来,声线起落中,有几分徐茉玲年轻时的味道。言豁低眉去听,还是不同,阮萌萌更清亮热烈,有股生生不息的力量。
      待言豁离开,阮萌萌窝进沙发里,回看了晚间娱乐新闻。
      她快进到某一处突然暂停,屏幕里的女人被消防员裹挟着走下楼,镜头在这里拉近,她的面容逐渐清晰。阮萌萌记得,就是这儿,言豁的眼神变得不一样。
      像是屏住呼吸,时间凝结了几秒,把他拽入某些回忆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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