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启示录

　　大学生毕竟算是入世未深，因此听到妇人这句话时每个人都吓得一愣，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老师心里震惊，但在他身后的都是自己的学生，学生可以不知所措，可作为老师的自己决不能自乱阵脚，于是他佯作冷静问道：“是甚么时候的事？”

　　“他已经失踪了五天了，都不知道到哪儿去！”妇人说起丈夫的事时不禁哽咽，双眼也不知是因疲累还是哭泣而满布着红丝。

　　村长是一村之首，现在村长失踪了，村里的居民一片愁云惨雾，忙着找寻村长的踪迹，自然连过节日的仪式和布置也没做，更何况是招待他们这些外来人的准备。

　　正当老师和学生站在门外面露尴尬神色，既不能进去，又不知道可以去哪儿时，妇人身后走来一个女人。

　　女人面容姣好，穿着素色的衣服，虽然打扮有点土气但却丝毫没损她优雅的气质。她双手搭着妇人的肩膀，侧身对着老师和学生道：“你们就是来进行志愿服务的南都大学师生吗？”

　　老师点点头，正疑惑着这人是谁时，女人便递出手微笑作出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赵嫣，是陈子民孤儿院的院长。”

　　老师一愣，忙伸手与她相握，见老师露出讶异的神色，赵嫣续道：“我爸是赵平，就是之前孤儿院的院长，他去年过世了，所以我就接手当院长了。”

　　“啊，真抱歉，我居然连这都不知道。因为我之前一直跟村长联络的所以……”老师这才恍然大悟，但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急忙开口解释。但当老师提起村长时，妇人又露出一副快哭的表情，因此场面又不自觉落得更为尴尬。

　　赵嫣微笑着耍手，道：“没关系，我之前有听村长说过你们新年会来，虽然没准备甚么好的饭菜，只是一顿粗茶淡饭，希望您们赏面。”

　　这一句话简直成为一群无助的学生和老师的救赎，老师还没有开口言谢，李文景便抢先道：“那我们就不客气了，真的太好了！”

　　老师无奈，自己果然是带了一群小学生来，特别是李文景，连客套话都免了可真是毫不客气。

　　赵嫣倒是被李文景的直白逗笑，对妇人耳语着，不知在说些甚么。妇人听见对方的话后轻轻点头便回到房子里。赵嫣转身扫了妇人一眼便回过头来对老师摆手示意他们跟着自己离开。

　　老师跟赵嫣并肩而行，学生则在三三两两在身后跟着。

　　赵嫣在带众人到孤儿院的路上时主动开口说起村子里的近况，“因为最近村子里发生这些事，陈村长的家人也怕待慢你们，就建议你们直接住在孤儿院里面。我知道……这可能有些委屈你们了，不过我特地买了些被褥，已经铺在活动室了，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这几天就麻烦你们屈就一下。”

　　见赵嫣像是怕自己不满意这安排似的，老师赶紧回道：“那当然好，院长您千万别这么说，是我们麻烦您才对，未来这四天还得麻烦你要照顾我们。”

　　志愿服务本意就是要帮助一些生活条件比较差的人，他们组织活动时也就没期望会受到甚么特别的待遇。只是原本因为跟陈村长熟稔，所以每年他们来的时候村长都款侍他们，才让小部分学生有种错觉觉得来这里是寓志愿服务于娱乐而已。现在住在孤儿院、吃着粗茶淡饭不失为一个好机会让这班学生真正感受一下这儿的生活。

　　“老师太客气了，叫我院长太见外，你可以叫我啊嫣。”赵嫣的双眸与老师对视着，绯红的脸上扬起和煦的笑意，让老师一阵失神。

　　“你……你也可以叫我尤先生。啊不，你可以叫我子龙。”老师扭过头望向前方，语气中藏着不常见的不自然，渐红的耳尖多少出卖了他的感受。

　　“好啊，子龙，这四天就多多指教了。”

　　在闲聊间，赵嫣已经带着学生和子龙走到孤儿院。孤儿院虽然座落于村子内，但由于孤儿院是建于村子尽处的后山，与村子一列的房子有一段距离，因此众人需要绕过后山才能来到这座看起来颇有历史的孤儿院。

　　在不远方望见孤儿院时，天色已渐渐变暗。这村子自然也没繁华都市里的街灯，因此在入黑后看到蔓藤满布、瓦漆脱落的建筑物时，一直跟李文景说个不停的马殷殷不由得惊呼一声，自以为放轻了声音的她对着李文景投诉，“怎么看起来这么恐怖的啊，像鬼屋一样，你之前明明就说会在村子里住的，又有好吃又好玩的！”

　　李文景耸着肩，现在的安排也让他不怎么满意，可他却别无选择，只能没好气地道：“我也没办法啊，谁知道那个村长会失踪……”

　　把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林学翘和卓宁不禁蹙着眉。卓宁正要开口叫他们礼貌一点时，便听见走在最前的赵嫣突然转过头来对他们说：“这孤儿院已经有五十年历史了，而且我们也没甚么资源放在修缮上，所以看起来是比较旧一点了，这几天就委屈你们了。”

　　赵嫣的语气真切，而且在听到李文景跟马殷殷的话后非但没把话放在心上，反而耐心地解释着，让批评着安排的两人不禁面露尴尬。

　　这座楼高两层的建筑成为孤儿院前曾是一所小学，即使后来转换了用途，但由于没有作出重大的修缮，因此外表看起来仍是旧时学校的模样，建筑物的顶部还挂着已经甩漆的“名门第一小学”的牌匾。

　　外墙的惨白渗出一层层青黑的霉菌，十分有碍雅观。缠着外墙交错纠缠的蔓藤彷佛也沾上了霉气，看起来奄奄一息似的，像是咽着最后一口气也得与这座孤院纠缠下去，整座建筑物的骨子里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但作为外来人的学生们并没有任何选择，因此跟着赵嫣走进孤儿院是他们唯一的出路。赵嫣推开一道早已敞开的铁闸让他们进来，孤儿院前有一片面积不大的草地，嫩草自然不可能在这了无生气的环境下茁壮生长，因此枯黄的草根和被踏坏的小草遍满了整片草地。

　　赵嫣带他们走过草地，来到了孤儿院的门前。在赵嫣扭开门把时，卓宁原以为会像一如以往的有一大班小孩子奔向欢迎他们。然而，这扇门的背后却只是一片幽黑。赵嫣按下墙边的按钮，楼道顶部的灯管骤然发亮。

　　不过由于灯光亮度太低，因此整座楼道纵使已比刚才明亮，但微昏的灯光却依然让人提不起劲来。

　　“抱歉，灯光调暗一点比较节省电费，你们要是不习惯的话我还有手电筒的……”赵嫣见有学生一脸懵然，马上解释道。

　　老师耍手回道：“不用不用，这样挺好的，之前也是差不多这个样子。”老师说得不真确，事实上去年来的时候灯火通明，不像现在这般快要灯尽油干一样。但老师隐瞒着是因为他看出这一年的时间里，孤儿院的经营情况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更艰难。

　　赵嫣微笑对老师点头，似是感谢他帮自己说着好话。赵嫣领着一群人踏上楼梯走上二楼，拐进走廊后便走进廊口标示为饭堂的大房间。

　　从踏入名门镇以来让他们惊讶的事情便接二连三，就算是李文景和马殷殷也早就没再对第一顿饭抱有任何期望。可望着圆桌摆放着八道还冒着热气的佳肴，空气中传来一阵令人垂涎欲滴的肉香时，李文景第一个便跑到桌前惊喜地道：“这哪里是粗茶淡饭啊？”

　　这分明就是饕餮盛宴！满桌珍馐的香气扑鼻而来，别说是老师，连林学翘跟卓宁也是十分意外。

　　李文景跟马殷殷见状立即乖乖坐下等着盛宴开始，反倒是老师一脸担忧，小声问着赵嫣：“这……这样可以吗，我们其实不需要吃得太丰盛的。”

　　赵嫣却摇头笑说着没关系。

　　刚坐下的卓宁和林学翘打量着一桌美品，卓宁不禁开口问赵嫣：“其他小朋友怎么还没来啊？”

　　以往第一顿晚饭是他们跟小朋友一起用餐的，用意是让小孩可以多跟来做志愿服务的哥哥和姐姐们多做交流。

　　正为大家倒荼的赵嫣回道：“这时间有点儿晚了，我就让他们先吃了，别担心。”

　　卓宁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手表，见时间不过是六时多。

　　把茶水递给了席间的各人后，赵嫣便双手举杯向学生跟子龙道：“感谢你们这次来到我们的孤儿院，希望未来数天大家会有一个美好的回忆吧。”

　　学生跟老师纷纷跟着举杯点头，然后大伙儿便开始他们来到名门的第一顿晚餐。

　　这次来孤儿院的学生原本算是互相认识，加上老师跟赵嫣不断展开话题，整顿晚饭的气氛尚算热络。在桌上的佳肴被扫得干干净净后，卓宁便跟着林学翘开始收拾碗碟，除了李文景和马殷殷还安坐在席上聊天外，剩下的两位同学都主动起来帮忙收拾。

　　双手各端着碗碟的卓宁走出饭堂外把碗碟放到水糟时，见林学翘已经开始默默清洗着碗筷，不禁低声跟对方道：“真不知道为什么马殷殷跟李文景既然不愿意动手做事为啥还要来，还诸多批评……”

　　林学翘默默点头，问道：“去年李文景也有来吗？”

　　卓宁抹着林学翘已经洗干净的碗盘，回道：“对啊，去年听说李文景是因为考试作弊了得去做些志愿服务抵过所以就来了。因为去年村长还在所以我们都住在他家里，他家很大的，而且我们吃的每一餐都是村长悉心准备，所以可能李文景就误以为咱们是豪华的志愿服务团来的，这次就带着女朋友过来了。”

　　林学翘之前就对李文景这位富二代的事迹耳有所闻，这次总算见识了。

　　“现在住在这里也挺好的，住得太豪华吃得太好总觉得不像在做志愿服务。”林学翘缓缓说着。

　　卓宁点头赞同，脸上却浮现着担忧：“不过没来一年感觉这里变化很大，这里以前虽然设施也是一样老旧，但是热闹多了。而且往年第一顿饭后小孩都会来跟我们交流玩游戏的，现在看起来好像都不会有了，总有种死气沉沉的感觉……而且，村长也不知道为什么失踪了。”

　　林学翘默然，因为她同样觉得不妥，她说不出有甚么不妥，但就是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你难道不觉得有些恐怖吗？”卓宁突然问道，林学翘在听到这问句后动作下意识一顿，拿在手中的碗碟不经意从她手中溜出，幸好碗碟只是跌于水槽中才没有摔得满地碎片。

　　“你别乱想了，这里只是灯光不够而已。”林学翘口是心非的说着。

　　卓宁听到林学翘的响应也觉得也许是自己多想了，便只好点着头。回头见到另一个女生吃力地拿着碗碟走过来时便跑过去帮忙，回来时也没再提起刚才的话题。

　　晚饭后夜色渐深，浓雾稍为散去。万籁俱寂的夜里卓宁最终也没有等到她所期待的与小孩见面的环节，而是回到赵嫣为他们安排好的活动室里。

　　这间活动室就在二楼，也就是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赵嫣早已帮她们四个女生整理好床铺。

　　果然，一走进活动室内便听见马殷殷怨道：“连床都没有！只把褥子放在地上叫我怎么躺着睡！”

　　林学翘瞟到卓宁翻了翻白眼，听到卓宁没好气地回道：“你要不喜欢躺着睡，你也可以站着睡的啊。”

　　站着睡……林学翘噗哧一声笑出来。马殷殷听到这话又气又怒，跺着脚离开活动室。

　　“她要去哪里啊？”说话的是另一位女生，姚文雯，她一向文静不多话，见马殷殷气得走出房间，不禁担心地问道。

　　“一定是去了旁边的房间找李文景吧。”卓宁说着，然后又道：“这两个人真是天生一对，一个就是公主脾气，一个就是坚持要自己独自睡在一个房间的大少爷，真搞不懂这些人！”

　　刚才用餐完毕，待卓宁他们四人收拾完毕后众人便跟着赵嫣来到房间，可李文景一直坚持要有独立的单人房间，不愿与另一位男生还有老师同住，惹得他们一阵尴尬。幸而赵嫣愿意腾出一间活动室给李文景，一想到这里，卓宁就不由得生气。

　　“算了，别为他们生气了，我要先去梳洗了，你们要不要一起来？”林学翘拿着衣服正要站起来去卫生间。由于这里的浴室在七点便停止热水供应，因此她们都决定只到卫生间稍为梳洗一下。

　　闻言，卓宁跟姚文雯马上点头，紧紧跟着林学翘的脚步走出活动室，像是怕落单了一样。

　　梳洗过后，林学翘步出卫生间站在楼道等着正要出来的两人。林学翘轻靠着栏杆，托着腮，抬头望着被薄雾轻掩的朦胧月光。

　　寂静的夜里挂着淡淡银月，显得这夜更为冷清，完全没有年初二该有的热闹喜庆。

　　林学翘揣出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点开了通讯软件，然后按下一个没有名字只有号码的通讯框，屏幕显示了只有两条讯息的聊天内容。

　　“我到了……早点休息？这个人是谁啊？”耳边突然传来卓宁的声音，林学翘吓得一抖，差点连手机也掉在地上。

　　在微光下隐约看见林学翘的脸渐渐染上绯色，卓宁紧张的拉着她的衣袖，惊道：“难道是男友？”

　　“不……当然不是！”林学翘把手机收回口袋中，见姚文雯也出来了马上就快步走在最前面。

　　“不是还会这么紧张？”卓宁盯着林学翘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林学翘一马当先的走在前方，颇有些此地无银的意味，直到回到活动室的门前才停下脚步来，看着另一个男生正扭着隔壁房间的门锁尝试把门打开。

　　“你有事要找李文景吗？”林学翘问道，他们旁边的房间正是李文景的独立房间。

　　“没事儿，刚才去打水的时候他要我给他打点水来，现在却不应门，门也反锁着…..”文子琛说着还不死心多扭动几下门锁，但房间内却没传来一点儿动静。

　　“李文景他去年也是这样的，回到房间就锁着门谁也不见，马殷殷应该也在里面。”卓宁劝说着，又道：“明天我们一早还要起来做支教的，你也早点睡吧。”

　　文子琛听见卓宁的话后只得点头，道了句晚安便回到另一边的房间。

　　不过是九时多，在外奔波了一整天的林学翘已经躺在薄薄的褥子上昏昏欲睡，只是她心里无端生出警觉性，似是警示着她不要沉睡于梦中。

　　然而胸口的蓝光微微散发着暖意，加上在一天的劳累下，沉重的眼皮终是抵受不住睡意的侵扰阖上，手放在微热的吊坠上酣睡。

　　大概是因为过于疲累，在闹钟肆意响起的情况下林学翘居然仍安然待在梦乡中。直到身体不断被人轻拍和推着时，林学翘才醒了过来，脸上仍是一脸倦意。

　　脑袋仍是处于一片混沌的林学翘甫睁开双眼便在恍惚间听见卓宁说出的话，犹如一盘冷水直往她的头上淋下让她蓦然一醒。

　　“糟糕了，马殷殷跟李文景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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