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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归去(上)
如此,春和终究打动了容与。在容与腿伤愈合后,他们便一路南下,向浮玉城而去,如此又是半年方才抵达。这半年里,二人感情升温迅速,你侬我侬,明明是一样的风景,却觉得连天上的月也较往常圆上不少。
当然,我们一般把这个成为爱情的魔力,这实际上是一种错觉。
世间人与妖精的相恋其实并不少见,但是如春和一般一出现就以妖的模样示人的实在很少见。假想春和是个平凡女子,以她的容貌性格,早就应该把容与拿下。但她以妖的模样示人,就是要容与认可她妖的身份,这是一个对自我身份很敏感的女妖。纠缠许久,在生死边缘走了几遭,容与竟然真的爱上了这个愿意用性命相救的女妖。
但我们知道,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谈婚论嫁则是两家人的事。春和没有家人,所以这是春和与容与一大家子人的事。容与的一大家子人,一定不会同意他娶一个女妖。容与既然接受了春和,肯定也对这个问题十分担忧。他叮嘱春和在他家人面前不要露出蛇尾,春和觉得自己是个堂堂正正的妖,虽有些不情愿,考虑到他年迈父母的心情,春和最终勉强答应。
容与带着春和在容府见家长的那天,春和着了一身红色的衣衫,模样清新多过妖艳,看上去很良家妇女,何况娶这个姑娘不用花聘礼……容老太太很是满意。容老大爷全听容老太太的,于是容老大爷也很满意。容老夫妇满意,于是全府上下都很满意。
时值七月,容府门客众多。门客里有个修士却对她起了疑心,悄悄在春和喝的酒里下了些不知名的粉末。如我所料,这个故事本应在这里欢天喜地的发展下去,可这个转折终究还是发生了。喝了修士呈递上的酒的春和,当着容老太太和容老大爷露出了蛇尾。可怜的容老太太受不了这个刺激,没缓上来便昏了过去。
一时间,荣府炸开了锅,老小上下纷纷拿出锅碗瓢盆要打杀这个妄想嫁入容府的蛇妖。顾不得其他,容与脱下身上的衣袍裹住春和的蛇尾,带她逃出了容府。二人一路狂奔,奔至浮玉山脚的一座小桥后停住。他们在拱桥上坐下,春和靠在容与的肩头,天上一轮巨大的明月,从枝头探出。
春和望着天,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右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蛇尾:“人是多么弱小。我却不想做一个无所不能的神仙,想做一个有七情六欲的,脆弱的人。容与,我所求的,不过如此。”
容与一只手把她抱进怀里,一只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后颈:“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春和从他怀里抬头:“你说什么?”
容与吐字清晰,不像是开玩笑:“我们私奔吧,”顿了顿,又道,“世人皆知我是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其实我不想升官加爵。我读了十几年的书,书里的道理却没有告诉我为人该如何面对抉择。我和你在一起,是快乐的,春和。早在被蜘蛛咬伤时,我就该死了,我的同伴们没有来救我,我的家人没有来寻我,甚至我急着赶回家保平安时,他们已经在筹备我的丧事了。”
桥下的湖里,一只鱼儿跃出水面,又咚地一声掉进水。他抱着她的手指指骨因用力而发白:“我带你走吧,春和。我会一点医术,知晓乐理,作得了文章,身为一个男人,我总能养得了自己的爱人。再不济,我还年轻,有双手,有力气,”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指着天上的月,“我回一趟家,同父母做别。三天后,我来这里等你,我带你走。”
春和闭上眼,默了默,虽是欣慰的神色,却是有了哭音:“好。我跟你走。我等你来,带我走。”
故事到了这里,一片月色融在一起,复又化开。重现的画面,是容与与家人争吵、道别的情形,画面再一转,杯中现出一抹弯月。
尔玉戳了戳我:“容公子是不是要醒了?”
我走向床榻观察一番容与的神色。他皱着眉,呼吸急促,面色苍白。
我说:“故事即将到尾声,梦也快做到尽头。他过会儿就该醒过来了,我们看好他。”
我回到桌前坐下,容与正梦到三日后他们相约离去的那个夜晚。
杯中可以看见月上枝头,如同三天前他们相约离去的那番景色。容与背着行李,在桥上等春和。他在夜里数着时辰,左等右等,等到初日瞳瞳,春和也没有前来赴约。他想,莫不是她记错了时辰,亦或是迷了路?是不是再等等,她就会出来?
但直到容与在桥上睡着了,春和也没有出现。夜晚将尽之时,他被鼻腔闻到的一股血腥之气惊醒。未曾细想,睁开眼,就见一个红色衣衫的女子靠在桥头,他一扫疲惫,向春和走去:“春和,我已经等你好久了。”
说着,他去拉她的胳膊,她却像没了骨头一般软绵绵的向他怀里倒去。容与正想笑她,手指却摸到了一手冰凉的血。
容与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心也停跳一拍,已经想到了什么糟糕的事。仔细看去,她周身被冰蚕丝缠绕,那蚕丝我认得,是凡间修士降妖伏魔的器具。春和终究来赴约了,身体却被冰蚕丝割裂,伤口深不见底,胸口碗大一个窟窿,尚且有血汨汨流出。就连元丹也被人偷去。
他极怒,双眼通红,手指发颤,一颗热泪从眼眶里掉下来砸在她胸口。她的红色衣裙上开出一朵小小的血色花朵。
他紧紧地搂着她,极轻极轻的摩挲她的面庞,从眉梢,到嘴唇。他轻轻地摇了摇她冷透的身体,愤怒地哀嚎,声音沙哑,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哭着求她:“春和,我们走吧。”
这就是了,软软红尘之上,他等的人永不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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