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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
“师兄。”秦月之打坐的轩室门口探进个脑袋,见他不答,小道姑干脆进门又唤了几声,道,“师兄,你禁足期满都过了几个月了,不出去走走么?你可以和师父要求下山去呀?去万花谷转转也行?”
“不必了,我很好。”秦月之闭着的眼张也不张,简短地回答后便再次静默无声。
门外有的是排着队找他练剑的师兄弟们,唯独没有他想见的人。
明白这一点的秦月之越发苦闷和沉默,就算不用禁足也闭门数月不出,练剑只在后愿,打坐跟入定似的动也不动,惹得同门议论他是不是要去皈依少林了。
幸好这一年看着的他的小师妹偶尔习惯性的来探望,有时带点吃的,有时安慰两声,更多时候是硬着头皮给他递同门的邀请函。
“师妹,你出去吧,东西带走。”今日秦月之听她迟迟不走,又补了一句:“师妹?”
道姑听见他的催促,撇了撇嘴,却反手合上门,蹑手蹑脚走到他身侧,将手里捧着的东西推到他跟前:“师兄,这个是瞿师兄让我给你的,说是最近打扫仓库,才找到有这个,你要不要看看?”
秦月之抬了抬眼皮,只觉得那圆圆的包裹包的很严实,却未曾见过,遂点头:“好。”
道姑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笑着拍心口:“那就好,那就好,师兄,我先出去了,今天还有客人来。”
秦月之不等她走远,已然解开了从未谋面的包裹,不想里面还有一个——他从巴陵带出来、被防止逃脱扣下的那个。
抖落开口,花无间那件墨色带紫的外裳叠的整整齐齐、一如他放进去的模样。
秦月之瞬间有点失神,伸了几次手才将它捧起,谁知衣衫松落,下面压着的零散物件都滚了出来,吃的喝的早就无影,其余的堆成一坨,显然师兄检查过又放了回去。
即便如此,他还是十分感激,压着心里翻腾的情绪,一样一样的摆开,直到摸到那块刻着花纹木牌,下面压着的桃枝赫然在目。
枝条残损,花瓣干枯,淡淡幽香,洁白如斯,枝干中段还小心地包着纸。
秦月之拿起来、解开,指尖便开始发颤,平和的双目像被晴光照雪那般开始亮起来、死死盯着那不起眼的纸条背面出现的隽秀字迹:
月之,安好,来日方长。
是花无间收拾的时候不知何时抽空写的,字迹末尾擦出一道墨痕,显然放的匆忙。
小师妹才从莲花峰上下了山道,扭头却见一道剑气当空划过,秦月之一改往日恹恹的疲态,施展轻功掠过穹顶。
她怀疑看错,忙叫了声“师兄”,后者却不闻不问,点足踏雪,寻着太极殿而入,惊起太极广场练剑的一干弟子侧目。
禁足期满,秦月之提的第一个要求果然就是下山,却意外的在黄昏的山道上碰上了拜访纯阳的花谷弟子。
杏林上一辈的师兄、花无间的小师弟,还有略微长大、有些怕生走在最后的邱逸,便是师妹口中的“客人”。
“哥哥!”邱逸见着他就两眼放光,张开双臂扑上去。
“要叫道长。”花无间的师弟放开邱逸,轻咳了一声,对秦月之拱手。
见记忆中那个机灵小鬼身量长长且变得有礼有节,秦月之忙还礼,还未开口,就觉得他面色不悦。
“道长不用问了,我师兄没有回谷。”他说着,像是被问烦已久,还有模有样叹了口气,“师父说了,这孩子心思单纯,喜欢舞刀弄剑,康复后也无心在花谷学医,便嘱咐我们在天寒前送他来纯阳宫。”
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被他一人说了去,打头的师兄只得笑而不语。
秦月之听他叫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邱逸为“孩子”,顿时有些尴尬,只得清清嗓子,行礼道:“多谢小师弟,如此,邱逸是要学剑么?”
“花花说,我适合练剑的,以后可以和哥哥……和道长一样厉害。”邱逸粘着他的裤腿,攥着他衣袍下摆不撒手,小脸憋得一本正经。
秦月之愣住,旋即蹲下身,与他灵气不减的双眸对视:“你……那日……那日花花,有对你说什么吗?”
当时,他只听说邱逸平安便没再多问过,千想万想,都没有想问过邱逸发生了些什么,如今邱逸提起来,让他开口都有些颤抖。
“花花?花花只问了我一点事,让我睡一觉,就好了。”
“还有呢?”
“花花问过,怎么被抓,还有怎么逃出来,还有……”邱逸眨了眨眼,在他期盼的眼神中努力的回想,七七八八讲了些大概,细节则记不太清。
秦月之听得脸色越来越白,终于弄清楚抓了邱逸的人和暗中怂恿李越的是同一批人,如此这般,花无间若作壁上观倒并非不安全,只是……
“那你知不知道,当时花花要做……”
他还想问明白些,一旁的小师弟却站不住了,撇了撇嘴道:“秦道长,时隔一年半载,他当时那么小,又好不容易恢复,该忘的东西,你又何必提起来?我师兄要是有事,早闹得沸沸扬扬了。”
秦月之被他说得十分懊恼,轻轻拍了拍邱逸的头。
整一年,别说纯阳宫,就连万花谷也没有花无间一分一毫的消息,但愿说不定没有消息便是平安。
他思虑着那字条上的“安好”,心中暖意由生,仿佛一转眼就能看到春花夏树下旁的花无间,当即拜别花谷的一行人和尚在云雾里的邱逸,下山而去。
只留下小师弟在他身后隐隐约约的叹息声:“道长要是找到了,记得告诉我啊。”
小师弟口中时隔的一年半载,让邱逸忘了大部分不快,也冲刷了江湖的格局和痕迹。
扬州的一堂药铺大门紧锁,尚宅落了灰,暗阁的小巷早就被拆堵,巴陵人去宅空。霄云的影响力虽大,也大不如前,他辗转找到霄云的成员,但凡提及花无间便是一问三不知,就算知道的也三缄其口、借口溜走。
他忧心那年巴陵的事情是否波及到花无间,但后者却躲着他似的,任他扫过江南多地,就是不出现。
花无间根本就是故意的,很明显只要对方不想,他秦月之便休想知道任何消息。
好在他越是躲,秦月之便越发肯定他的平安,只是所谓的“来日方长”随着他的脚步变得越来越不可能,于是每到一处便由着人下战书、插战旗,仿佛只要一战便能忘忧。
浩气盟和恶人谷的纳贤书不无意外的送到他手上,秦月之看罢用茶杯压住,飘然而去,为人谦和的他竟就此落了个十分不合理的孤高名声。
秦月之提着一把剑漂泊了一年多,终于在雪霁后回到纯阳宫,除了一身自然而然练就的剑艺,只带回了那张叠得整齐又放到发黄的字条。
邱逸又长得越发高,穿着小道袍在山门迎接,懂得行礼叫一声“师兄”,惹得同辈的纠正说,秦月之该是他的师叔。
人人都道秦月之是伤了心回来,总该静心练剑,最终或大成、或登顶,殊不知他除了等那方长的来日,已经别无他法。
门内门外求他请赐教的不少,秦月之只专心指点起了邱逸,闭门谢客,不理世事。
瞿师兄也是大度,干脆要将邱逸扔到他门下,不想,秦月之拒绝,说是不知何时会再下山而去。
直到秋叶落尽,纯阳宫钟声大作,安禄山范阳起兵、兵指东都洛阳。戎马倥偬间,乱世开端,到处是调兵遣将、增员不及的乱象。
急报传过太极广场,任务分派下,秦月之也不推辞,当即安顿了邱逸,与同门去往北方驻地,协助调停恶人与浩气、共同御敌,顺道接洽昆仑增派人手一事。
闭门思过也罢,外出寻找也好,踏遍江淮之地的秦月之满以为花无间是喜爱温暖气候的,怎么都没想到,这个令他魂牵梦绕的人会在滴水成冰、历年纷争不断的昆仑,再度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长乐坊的客栈,厚重的门帘将逼人的严寒挡在外,昆仑唯一的酒肆设在客栈的大堂内,到处是一片推杯碰盏之声。
与其说是偶遇,不如说花无间坐在大堂最醒目的位置,手执酒杯轻声交谈,黑发盖住了半边侧脸。对面坐着个身形略粗、支着额头的军爷,还有个怎么都坐不住的藏剑少爷,挨着花无间坐得最近的则是个娇俏可人、身材颇为丰满的五毒女子,谈笑一起,悦耳银铃洒落不断。
这一桌人笑声一高,将客栈所有的风头都抢了去,也许昆仑最近生人多,纯阳宫一行人风尘仆仆落座一角竟没惹人注意。
秦月之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方向,仿若周身无人无物,呼吸都要停滞了。
彼时年少,花无间总是满面和煦、笑起来颇暖且泛着光,看谁一眼谁便能恍恍入神,但此刻他面容冷峻,眉眼褪了最后一分轻柔、换作刻木三分的冷凝,曾似一潭春水的眼眸早就沉了沙似的深不见底,即便笑着也绝无温度。
“啧啧,听说许先生最近又研了新药,叫上回那帮子浩气的吃足了苦头。”
“可不是嘛,再这么下去,恶人谷和浩气盟能在昆仑停战?我看难。”
“这不,心情一好就包下半边酒肆,啧啧,能和他扯上关系的,一般人还不行。”
“得了吧,谁要和恶人谷的万花扯关系?嫌命长?”
秦月之听着身边人言语,从袖子里摸出那块摩挲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木牌,繁复的花纹下,依稀刻着个“许”字。
再看去,花无间周围的那一圈桌子都是空的。
他太过反常、目光如炬的盯着一边看,连师弟们唤他都纹丝不动,终于引起了周围人的觉察。
“哎,你说,纯阳宫的道长来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八成是调和,啧啧,可有好戏看了。”
“哎?不对吧?那道长怎么看都眼熟,好像是……好像是那个在江淮到处和人比武的秦道长,我去年还在扬州见着他。他来这里莫不是谁惹着他、要挑几盘了?”
“真的吗?哦……我看着像,要不你去问问?”
“嘘,小声点,不去不去,谁不知秦道长只打架不聊天的。被他盯上怎么办?”
“不会吧?我怎么听说秦道长脾气很好,人也和善来着。”
“唉,你们说的都不对,脾气不论,秦道长这剑术是往一流里排的,那么有名望的人各大家抢着要,往哪儿一坐都是个宝。来这昆仑做什么?”
“得了吧,现在战乱着呢,再有名望的人,也不知改天会不会就跪了,要是打到这里来,我们还不知要往哪里逃了。”
“可不是嘛,本来俩势力就是死对头,再来个叛军不得了。迟早想想后路。”
“能往哪儿逃?再过去就是西域,你去吃砂子去?”
众人聊着聊着就换了话题,秦月之一动不动地端坐,漆黑的眼眸看着看着就眼神飘忽起来。
花无间同那五毒姑娘攀谈甚欢,笑吟吟地从衣襟里摸出个物件抛去,惹得姑娘双颊微红、频频捂嘴,他却神色顿了顿、忽然转过来,径直望向秦月之坐着的地方,目光擦过他的视线,波澜不惊、视若无睹地收了回去。
“师兄,师兄?”旁边的师弟看出他越来越惨白的脸色,终于忍不住推了推他。
“无妨。”秦月之平静地转回身,“一会儿吃了饭,你们分两批去送贴,我去昆仑派。”
师弟们听了,面面相觑。
“师兄,我们都吃完了,您还没动呢。”
“师兄,说好的一起去,昆仑派太远,你遇上危险怎么办?”
“还有刚才他们说的那桌人,怪可怕的。”
秦月之听着,脸色又白了几分,筷子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终搁在了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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