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执子之手

　　无忧谷。

　　又是满山红叶的初秋。

　　梅氏坐在小炉子前面，慢慢地摇着扇子。
　　炉子上的一罐浓汤，已经几乎熬好。

　　她已经在这无忧谷中，住下快一个月。

　　刚来的时候，她陪着如风去扎针。
　　他不过是四岁的小孩子啊，在他小小的拳头上，密密麻麻地扎上几十根银针，疼得如风的小脸都皱成一团。
　　可是，他一声也没有叫。

　　如海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握着如风的右手，也是一声不吭。
　　梅氏的身上，却抖动个不停。

　　颜无色淡淡地看一眼，就说：“石夫人，你明天不必来。你要是在这里，会影响治疗的效果。”

　　一个月下来，如风的左手，已经能够伸展开一点。
　　每天，都是由两个佣人送他们小哥俩去小茅屋治病。
　　如海的嘴唇，已经治好。
　　只是还要再喝几天的汤，就可以把绷带拆下来。

　　汤已经熬好。梅氏把它端下来，倒在两个小碗和一个大碗里，刚刚正好是三碗。她小心地在小碗上盖好盖子。如风和如海，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呢。

　　她端起大碗，慢慢地走到隔壁房间的门前，敲敲门：“江公子，可以进来吗？”

　　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立刻回答：“啊，是梅姐吧，请进吧。”

　　江若莲倚在床边上，把手里已经绣一多半的绷子放在枕头下面。他的脸色已经恢复红润，眼睛也比过去明亮得多。

　　梅氏微笑，心想，这人真是有趣。

　　他管如玉叫妹子，却管自己叫大姐，这辈分完全不对嘛。

　　不过呢，半个月前，他刚来的时候，颜无色专门跑来给他看病。这可是破例的。
　　他见到颜无色，居然一口一个“无色妹子”。

　　其实颜无色都已经快六十岁，虽然保养得很好，但他不过是三十多岁嘛。

　　想不到颜无色居然很高兴，娇笑道：“江大哥，你能来妹子这里，真是难得啊。”

　　梅氏走到床前，把大碗递给他：“快趁热喝吧。”
　　江若莲感激地笑笑，慢慢地把汤，都喝下去。

　　梅氏把碗放回到桌子上。“江公子，我扶你出去晒会儿太阳吧。”
　　江若莲轻笑：“那就麻烦梅姐。”

　　他伤得很重，日常的生活起居都不能自理。

　　梅氏身边，虽然有四五个佣人，却都是秀树给派来的人。

　　他们只负责安全保卫工作，别的事情嘛，有些他们是肯干的，例如陪着如风和如海整夜地去捉蟋蟀啊，为买只乌鸡跑上百里的路啊，这些都没有问题。

　　但有些事情，他们却死活不肯，例如给昏迷不醒的江公子换衣服啊，给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上药啊，给他熬药喂药喂饭啊。

　　他们都摇头：“我们只是奉命保卫夫人和两位公子，这位江某人嘛，跟我们没有关系。”
　　梅氏只好说：“虽然说他是如玉的义兄，可又不是我的儿子，我伺候他，不方便嘛。要不，我身上还有银子，你们去雇个人来干这些活。”

　　他们立刻摇头：“不行，临时雇的人，不安全。要是雇来的人，正好是个刺客，那可如何是好呢。”

　　梅氏无奈，只好亲自照料他的生活起居。

　　梅氏扶着江若莲，慢慢地走到小小的院子里，让他在竹床上躺下。

　　她在他的身子下面，垫了个厚厚的垫子，他就这样半倚在上面，可以很舒服地晒太阳。

　　院子里种满玫瑰，香气馥郁。

　　院子的大门开着，门外已经聚集十几个女人。
　　要不是有个面相挺凶恶的佣人守在门口，她们早就进来。

　　梅氏微笑。
　　她刚来的时候，这山谷里的病人及其家属们，听说她是如玉的母亲，立刻一队队的都跑来向她告状。

　　梅氏在这方面，倒也经验丰富。
　　反正如玉从小到大，不知道惹出多少祸，告状的人，从来就没有断过。

　　这两年她不在家里，也没有人跑来告状，梅氏倒觉得寂寞。
　　现在才知道，她的苦主都在这个山谷里呢。

　　梅氏当然要耐心地听他们诉说痛苦经历，他们是如何被如玉骗去他们全部的银子，现在他们的生活是如何困难，连喝粥的钱都没有啊。

　　然后，梅氏就会异常诚恳地表示，自己一定会把这个惹祸精狠狠地责罚一顿，让她也吃吃苦头。
　　最后，梅氏都会热情地邀请告状的人留下来吃一顿便饭，作为她的一点心意。
　　当然，也没有什么好吃的，都是粗茶淡饭啦。

　　对方一般都会很满意地表示，嗯，这位家长还很通情达理嘛。饭呢，就不用吃，家里还有好多鱼翅啊甲鱼啊什么的，不吃就坏啦，还是回去吃饭吧，不必打扰啦。。。

　　半个月后，好不容易告状的人减少，就送来这位江公子。

　　颜无色让他每天都要晒一会儿太阳，结果一到他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就有许多女人跑来偷看。

　　像江若莲这么英俊的男人，当然是很少见啊。

　　梅氏看看院外的人群，笑起来：“要是如玉在这里，非得向她们收钱不可。”

　　江若莲轻笑。

　　梅氏一怔，两朵红云飞上双颊。

　　这位江公子，说话嘛，实在是有点儿。。。

　　江若莲笑呵呵地盯着她羞红的面颊。

　　她虽人至中年，娇羞之态却不减妙龄少女。
　　比起如玉来，梅氏的年纪虽然大些，却是个十足的女人。

　　他笑一会儿，从怀里抽出长笛，慢慢地吹起来。

　　笛声婉转，仿佛是天上淡淡的云儿，悠然飘过蔚蓝的天空。
　　在白云下面，是生机勃勃的广阔大地。
　　一群驯服的羊儿，就在这茂密的草原上游荡，尽情地享受着和煦的阳光和微风。

　　一曲终了，院子里外的人们都默然不语，仿佛也沉浸在这宁静的世界中。

　　远远地，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马儿在院外停下，一个黑衣人走进了院子，来到江若莲面前：“江公子，这是我家公子给您的密信，让您务必要单独拆开。”

　　江若莲微笑：“这个色鬼的动作，还真是快嘛。请你转告他，我这里一切都好。等我养好伤，会和他联系的。”

　　他把信郑重地放进怀里藏好。

　　黑衣人点头：“遵命。”他迅速地走到外面，骑上马离开。

　　梅氏心里有点好奇，又不方便询问，只好在心里纳闷。

　　幸好这时候，如风和如海连喊带叫地跑回来：“娘，娘，你快瞧，好东西啊。”原来是一只小青蛇。

　　梅氏吓坏啦。
　　“这。。。这蛇虽然没有毒，但已经长牙。怎么用手捏着就回来啦？”

　　真是奇怪啊，她这么胆小的一个女人，却能生出像如玉这样大胆的女儿。

　　江若莲轻笑：“如风啊，是不是颜大夫让你们小哥俩先养几天试试啊？”

　　如风和如海的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
　　“是啊。要是我们养得好，还要送给我们两只蝎子呢。”

　　梅氏赶快站起来。
　　“不行，我得先进屋去找个盒子来，把它盛好啦。”

　　她叹息着站起来，这两个孩子，活脱脱地就和如玉小时候一个样子。

　　看着她的背影，江若莲微微一笑，模样甚是温柔。

　　两个小孩子，见梅氏走进屋子，鬼鬼祟祟地凑到江若莲跟前，压低声音。
　　“嘿嘿，其实这两条蝎子呢，颜大夫已经送给我们啦。江大哥你瞧，在这哪。”

　　江若莲拍拍他们的小脑袋。
　　“先养到我房里吧，你们的娘，胆子很小的，不要把她吓坏啦。”
　　。。。
　　又一月过去。

　　夜色温柔。

　　梅氏拉过单子，给两个小孩子盖好。她慢慢地下床，走到院子里。

　　那张竹床还摆在院子中间，她坐在上面，独自想着心事。

　　如风的手，已经恢复正常。当然，由于先天的发育不良，这只左手，比右手小很多，但毕竟是能够正常地使用。如海的嘴唇，则完全能够正常地使用。

　　该是回家的时候啦。
　　可是，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个冷颤。

　　如玉和春雨都已经出嫁，这个家，并没有多少让她留恋的人和物。
　　可是，不回去，又能去哪里呢？

　　一个温和的声音，轻轻地说：“天凉啦，当心让风吹着。”把他的斗蓬披在她身上。

　　梅氏慌忙站起来：“江公子。”

　　江若莲微笑：“梅姐是不是想家啦？”

　　梅氏点点头，又摇摇头：“唉，这两个小孩在这里都玩野啦。一听说要回家，都不想走。”这人的斗蓬上，有着男人淡淡的味道。

　　江若莲轻笑：“梅姐说话，不要跑题嘛。你自己想不想家呢？”

　　梅氏叹息：“是该回去的时候。”

　　“女人呢，总是不肯把自己心里的话，爽快地说出来。要是如玉呢，一定会痛快地说，这山谷里好玩，我可不想回家去守着那个老头子，还要和别的女人争宠。”

　　梅氏轻笑：“如玉根本就不算是女人，只不过是男人投错胎啦。”

　　江若莲也坐在竹床上。

　　梅氏一惊，就要站起来。

　　江若莲一把按住她，轻声说：“有个秘密要告诉你哦。”

　　梅氏挣扎着要站起来：“你别这样，让人看见，多不好。”

　　江若莲并不松手：“你可以大叫啊，让大家都跑出来看热闹嘛。”

　　梅氏毕竟不好意思叫喊，连脖子都羞红：“你。。。你快放手。”

　　在月光之下，他见到她脸颊上亮晶晶地兀自挂着几滴泪珠，却又是红扑扑的，不由得看痴。

　　江若莲轻轻地笑着，把他当采花贼的故事慢慢地说一遍。

　　梅氏怔怔地，脑子都转不动。

　　过一会儿，她才低声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江若莲趁机把手臂圈在她的腰上：“那当然，如玉没有跟你说过吗？”

　　这些可怕的事情，如玉哪里敢告诉她啊。
　　她要是知道，死活也不会让她到处乱跑。

　　梅氏摇头。

　　在极度的震惊中，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家伙已经搂住她。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江若莲轻叹：“我很小的时候，就失去母亲。我害怕一个人睡觉。”

　　梅氏这才发现他搂住自己：“你。。。快松手。” 语音发颤，显是惊魂未定。

　　江若莲轻笑，他的气味已经包围她，他健壮的身体压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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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氏想叫喊，却又不敢。
　　她的理智在拼命地告诉她，这样做是不对的。
　　可是，她的身体却
　　。。。
　　梅氏睡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她慢慢地睁开眼，看一会儿屋子里的东西，又看看满脸坏笑的江若莲，终于想起昨夜的事情。
　　天啊，这不是做梦，这是真的。

　　她惊叫一声，面色苍白。

　　江若莲拉开她蒙着脑袋的被子，笑道：“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次啊？”

　　梅氏一个劲儿地颤抖：“我。。。居然。。。”
　　她居然和这个男人如此。
　　天啊，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江若莲紧紧地搂着她。
　　“嗯，好宝贝，不要害怕。我以后就是你一个人的啦，谁也抢不走。”

　　梅氏的嘴唇哆嗦半天，才说出话来。
　　“我。。。真是没脸活啦。”

　　她垂下头，泪珠儿扑簌簌的掉在被子上。
　　她已经忍气吞声地活四十多年，现在不得不要去死了。

　　江若莲懒洋洋地说：“好啊，老婆。”
　　梅氏大惊：“你。。。说什么？”

　　江若莲依旧是懒懒的：“我说好啊，一切都听老婆你的安排。”
　　“可是，我是有老爷的。他会找来的。”

　　“放心啦，他不会来的。你现在是我的老婆，他来也没有用啊。”
　　“可是，可是。。。”

　　江若莲伸手到枕头下面，摸出一个黄色的旧纸卷：“给你吧，其实你早就是我的人啦。”

　　梅氏展开来看，居然是当年自己父母写下的卖身契约。仅仅是为这一百两银子，就把她。。。在下面的空白上，是石清泉娟秀的小字：愿意将梅氏赠于江若莲。

　　梅氏的双手颤抖起来。

　　江若莲轻叹一声：“这是那个色鬼的计谋。他带着个漂亮的小姑娘去和石某人换，我都不信他会成功。想不到。。。反正是石某人无情无义在先，你以后和他一刀两断就算啦。”

　　“我和他二十多年的夫妻了，他居然。。。”他居然自愿把她送给一个陌生人，怎么能如此绝情呢？

　　江若莲搂紧她，笑道：“好宝贝啊，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我会好好地疼你的。”

　　梅氏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我不过是一件东西，转到了谁的手里，就归谁。”

　　江若莲大笑：“瞧瞧，真生气啦。好吧，给你自由。”

　　他坐起来，把那张纸夹在双手中间轻轻地搓几下。
　　黄旧的纸卷，变成一堆粉末。
　　他撅起红润的嘴唇，把纸末子吹得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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