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如初见

　　雍心晟沉默了半晌，才道：“朕过几日要上大沼去，你也一道罢。”
　　燕乔听到他口中的地名，即刻色变，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不去不去，那是要人命的地方。”
　　大沼原本位于南越之北，处于南越与北处的北域交界之地。原本南越与北域正是以大沼正中划分国界，后来南越侵吞北域，大沼也就并入了南越版图。大沼号称“毒师聚宝盆”，处于盆地之中，正是一片荒无人烟一望无垠的大沼泽。因其地处偏北，又时有浓雾，气候极其阴寒潮湿。因而其中毒物横行，其中亦不乏珍品。然虽号称聚宝盆，却也没有几个毒师敢打那里的主意。那里多年前有火山活动，温泉融化了地下永久的冻土，将那里变成一片沼泽。后来火山活动停了下来，温暖的气候随之起了变化。寒气多能在人体内淤积成毒。此毒不同于虫毒，便是天生药人，也是要掂量一下的，几乎是个十死无回的凶地。褚燕乔也是早闻其名，一听这名儿便能打个哆嗦，哪能答应了他？
　　雍心晟合上眼睛，手指轻轻敲打着奏折的束封，发出轻微的叩击声。在安静的霜宸殿中，声音虽小，却清晰可闻，听得燕乔脊梁骨上一阵寒流窜过，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不去也就罢了。去了也只是拖后腿。”雍心晟似乎也懒得看她，仿佛在对史景晔说话，又仿佛不是。
　　燕乔心中一恼，便想要同他理论。然又想到他仿佛是在激将，心道不能让他看扁，再是如何也不能上那个地方去，就算是让他毒死，也好过在那里不明不白的消失。于是她硬着头皮，也不回答他。他总不能打她，强迫她——他虽是皇帝，却将自己子虚乌有的风度看得极重。燕乔心中暗笑他的迂，却也多了些倚仗。
　　史景晔抬起头，似睡非睡的眸子落在燕乔身上，道：“不知好歹。”
　　这下算也是成了压死燕乔的最后一根稻草。燕乔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史景晔，他向来温和可亲，上一次甚至还恭恭敬敬提醒她宫中药人的生存之道。然而他竟然说出一句“不知好歹”，这让她实在接受不能。
　　“皇上此次前去，是想寻些什么？”史景晔也不再看她，而是转向雍心晟。
　　雍心晟不语，半晌才道：“含心莲。”
　　南越还有带心的莲花不成？燕乔竖起了耳朵。她算是没见过带心的莲花。
　　“含心莲，那可真是一桩罕物。”史景晔仍旧似笑非笑地看向褚燕乔，“五百年一结子，莲子散毒祛湿，皇上莫不是给褚姑娘寻的？”
　　褚燕乔缩了缩脖子，有些纳罕地看着雍心晟。雍心晟只是冷笑了一声，道：“只是不领情，也省了朕一桩事情。”
　　此时褚燕乔正需要这东西。她体内湿毒淤积，令她经常高烧。然而奇怪的是，这其实并不影响雍心晟对她用奇怪的蛊毒，寻来给她又做什么呢？但听得雍心晟语气里似乎还真的是为她而寻的，她一时头脑一热，忙道：“我要去！”
　　雍心晟只是懒懒的抬眼睨了她，褚燕乔顿时一阵心惊肉跳，难不成晚了？
　　他撑起身子，一头长发披泄下来，史景晔忙去扶他，只留燕乔一个人站在原地，仿佛她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
　　褚燕乔心中暗暗后悔，心道不该拒绝他，若真是如他所说，那她若是放弃了寻找含心莲的机会，岂不是要少活好些年头？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尽管活着痛苦诸多，但死了就连体验痛苦的机会都被剥夺。所以无论活着多么痛苦，总还是要想办法继续活下去。
　　雍心晟却似乎并不想理睬她，自己把腿捶了捶，站起身往桌案边行去。
　　次日史景晔送来一张大沼的地图，燕乔打量了半晌，只看到一片一片的苇子，连一条羊肠小道都不存在。事实上这张地图对雍心晟的行程真是一点用也没有。大沼从来没有人真正深入过，也就不可能存在真正的地图。大多数毒师都不会去做这种以身涉险的事，所以也就没有经验可言。
　　令燕乔更难以接受的是现在正是寒冬腊月，去大沼真的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寒气入体就算是体质至阴的天生药人也是要掂量二三的。
　　只不过这阵嘀咕是在马车上犯的，既然上了贼船，断没有那么好下的道理。
　　雾沼越发弥漫起来，地上也多了雪水与泥混合着的泥洼，直走到了泥深深没过马蹄。雍心晟则令车夫停了下来，车夫也早已不敢深入，当下也松了一口气。燕乔只觉得车帘外透出的寒意缭绕周身，不禁打了个寒噤。她掀开车帘瞧了一眼，却只瞧见枯死的树木与一整片薄雾。看来大沼也不全是泥沼，旱地虽也稀烂，但与沼中不同，是间隔着的。
　　雍心晟瞧了她一眼，先下了车。她犹豫了一下，跟他一到下了去。当然，一下地她的脚就深深地陷入了泥沼之中。不过下面似乎是旱地，雍心晟看着马车离开后，道：“瞧着些，旱地下面是冻实的冻土，这里没有干地，看着那踩烂的路走。平路可能是泥沼。”
　　燕乔点点头，其实这里全是泥，只是距离冻土有深有浅，往往深的泥沼都是因有一些温泉涌出融化冻土所致，但因温泉的温度还不及温暖这泥沼就被冷却，泥沼也就愈加冰冷，甚至寒于冰水。
　　但奇怪的是雍心晟对此如此熟悉，她简直要怀疑他在这里吃过亏，不然正常人都会挑平路走，谁也不会在吃亏之前想到要走烂路。
　　燕乔小心地走了几步，冰冷的泥浆顿时灌满了鞋袜。她将牙关扣得死死死的，以抑制自己的战栗。她心里一阵懊恼，看来这种地方无论怎么走也不可能让鞋袜干净，泥中的水分浸透了鞋袜，又冷又潮，她气恼地道：“为何不夏天来啊？”
　　“夏天里冻土融化，旱地也变成泥沼，更没有路走。”雍心晟头也不回地道。
　　幸而这里的淤泥没有奇怪的味道，却也散发出草根腐烂的气味，若真是热了起来，大约会更加令人作呕，而不是现在仅仅只是看起来恶心。却没想到雍心晟看起来是那样娇贵美丽的一个皇帝，居然对这些成团的污泥视而不见，反倒比她还要从容。她心里暗暗地犯嘀咕，心道这莫不是生在污泥里的。
　　“可是我们要走多久？”燕乔小心翼翼地问道。
　　“外围没有我想要的东西。”雍心晟也丢下了他高贵的自称。燕乔心说大沼方圆五百多里，哪里算外围？走了半个月也走不出去，连中间的一半大概也到不了。只是雍心晟自往里走，根本轮不着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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