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作者:穆青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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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十万个为什么


      “一起吃饭吧。”
      “为什么?”
      “都五点半了,我回到家肯定快七点,难不成想饿死我啊?”
      喂,到底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明明做数学题那么聪明的李维扬,为什么总是抓不住她问题的重点,领会不了她问题的意图?她问的是,为什么“一起”,而不是为什么“吃饭”。
      喜欢的人邀请自己一起吃饭,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还不快快领旨谢恩,蹦蹦跳跳地跟上去?——可是,那不是她。她不是这么单纯的人,不是一颗糖就能乐半天的傻女孩,她想得很远很多,她想要知道,如果他们是普通朋友,他为什么要和自己一起吃饭?男生女生都一起吃饭了,为什么还是普通朋友?
      可是李维扬,我能讲出来吗?我那么多隐秘的想法,能告诉你吗,你会懂吗?
      转瞬之间,晏笑言已经换上一副淡淡的笑容:“好,就当做是答谢你帮我讲题,我请客。”
      不管后果如何,反正这一刻他伸出手了,她有什么理由不去握住这近在眼前的温暖?
      但她高估了自己的应对能力。
      在同学眼中,晏笑言虽然看起来有时傻里傻气的,其实是个特别淡定的妹子,好像龙卷风刮到眼前她都能泰然自若地先写完作业再起身离开。但事实上,她不是不会慌张,只是善于掩饰罢了,把心理活动藏进眼睛里,把嘴角的笑意展现给别人。
      就像她现在,明明李维扬坐在对面,她紧张得连筷子都不会用了,却还是镇静地干脆放下筷子,直接用勺子舀饭吃。——可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是要吃快点还是吃慢点?是要多小口才能显得优雅?那么小一口都能直接吞了,怎么细嚼慢咽?众多问题侵袭而来,导致她只吃了不到一半就不得不停下来,换成喝汤,心里的小人在唉声叹气。
      “不吃了?”李维扬问她。
      “嗯,吃饱了。”
      “不是吧?你胃口有这么小?”李维扬倒是吃得很自在,晏笑言不禁想,既然他能够这么自然,说明他对面的女生不是他的心仪对象咯?
      这么想着,不觉来了气,说话也变得硬邦邦的:“减肥,我乐意。”
      李维扬失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走到柜台前付款时,李维扬竟说什么都不让晏笑言给钱,最后他付了钱,两人一起走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付钱,明明说好我请客的。
      “没事,下个星期你请我就行了,以后AA制。”
      下个星期。以后。
      周六下午。提高班。讲题。吃饭。
      晏笑言一下子被动接收了太多信息,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为什么?”
      “你十万个为什么啊?”李维扬终于忍不住反驳。
      晏笑言被噎了一口,却没回答。
      没错,她就是十万个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以后?为什么要给她讲题?为什么要一起吃饭?为什么要和她关系这么好?为什么不好好回答她的问题?为什么?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会是这样?纵使内心欣喜,却不愿意不明不白,她只想要一个回答,哪怕不是她想听到的那个,至少可以让她的心踏实,至少可以堵住不断涌出“十万个为什么”的出口。

      大课间,李维扬去办公室拿刚发的英语写作方法指导,因为英语课代表数错的缘故,坐在最后一排的他并没有领到这沓资料。他正闲闲地在走廊上走,对面晏笑言低头快步走来,边用手捂住鼻子嘴巴边把手机塞回裤袋里。她并没有注意到他,但是当两个人快擦身而过时,他却清晰地看见女生的眼睛是红肿的。显然正在哭。
      李维扬加快了脚步,急急地想拿了资料赶回教室。
      晏笑言坐到座位上,翻开下一节课要用的生物课本,低头一直盯着某一行字,却一点也看不下去,豆大的泪水一直往下滴,不小心滴到书上,晕开了笔记上的几个字。她就一直看着那几个模糊不清的字,出了神。
      刚刚是学生会的指导老师找她,说的居然是关于殷苹泽落选的事。每年的这个时候学生会都会换届选举,晏笑言是学习部部长,而殷苹泽就是下一届部长的候选人之一。她其实是不怎么看好殷苹泽的,因为她总觉得这个女生很喜欢投机取巧却并不踏实肯干,相比之下,她更欣赏姚阡陌。所以在选举前的内部讨论会中,她委婉地称赞了姚阡陌,说她“识大局”,“能吃苦”。然后姚阡陌成功当选为学习部部长,而殷苹泽就落选了。——可是,这是众人投票的结果,跟她有什么关系?
      老师的说法是:“殷苹泽虽然有时候是太八面玲珑了,可能你不是很喜欢这样子的性格,因为我知道你也不是这种人,你会更欣赏跟你一样本分务实的同学。但是,殷苹泽为学习部还是付出了很多的,你不能凭个人的喜好就去否定她的努力,特别是在众人面前,你这样子既让她难堪,又失了一个部长应有的做事原则。”
      她实在是被这一段话绕晕了。什么“否定”,什么“在众人面前”?她只是表扬了姚阡陌,什么时候批评了殷苹泽?
      “老师,我没有。我当时在内部讨论会上,由于个人比较喜欢姚阡陌,所以没有点名地表扬了她,但是大家共事那么久,谁做的如何一清二楚,所有人都知道我在表扬谁。至于您说的否定,我是在之前某一次会议上对学习部里现有的不足一一指出,那是和我同年级的干事发现并汇报给我的,我只是作为代表发言,实在是算不上个人私怨……”
      “我知道,你是为了学习部好。但是毕竟是女孩子,脸皮薄,你在点名批评时本身就很不留情面了。作为一个过来人,你应该知道高一的同学谁都有些不足,你当初不也是这样的吗?不是非得点出来,他们渐渐就会自己发现自己更正的。”
      这是什么意思?晏笑言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老师的本意是什么,所以根本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好沉默着。
      见晏笑言不语,以为她是承认并听取了意见,老师点点头,又转到另一件事上:“还有,虽然你现在高三了,学习会比较紧张,但是毕竟是前辈,现在高二的新干事有什么问题你还是要及时帮忙,哪怕指导一下也可以,不应该不闻不问。”
      这又是唱哪一出?晏笑言很疑惑地看着她。
      “殷苹泽跟我说,当时她想要找你帮忙策划最近这个校友返校活动,你说你学习压力大,然后就把全部任务都放给他们了是吗?”
      听到这里,晏笑言突然醒悟,又开始迷惑。殷苹泽殷苹泽,怎么全部都是她?都是她的意见,别人对自己一点负面评价都没有,为什么老师仅仅听了殷苹泽的一面之词,就咬定她就是那个坏人?——而殷苹泽,为什么非得要针对自己?她自认为当了一年的学习部部长,虽然没有什么特别闪耀的功绩,但把所有归学习部处理的事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把该负责的活动都组织得很到位,并没有什么值得指摘的地方。
      而且她所反映的“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的好吗?最近师大附中是在搞校友返校,团委会指定由学生会学习部负责,和往年一样。当时姚阡陌刚好请病假,所以她就找到了殷苹泽,想看看她有什么想法。殷苹泽问:“笑笑学姐,你会来帮我们策划吗?”
      晏笑言认真地想了想,很诚恳地说:“不一定。现在我也高三了,其实学习也是挺忙的,不过你们如果需要我的话我会过来指导一下。”
      然后殷苹泽就笑,笑得无懈可击:“这样子啊,那不用麻烦笑笑学姐了,我们自己搞定就行。”
      晏笑言就打趣说:“那辛苦你们了,我可就袖手旁观咯。”
      其实她知道,组织这活动是个肥差,因为活动影响度很广,策划者的名声很容易就能在全校传开,晏笑言自己去年就是这样。所以既然殷苹泽想独揽这个美誉,她作为前辈自然不会去抢。
      可是,为什么殷苹泽又会用她当时的玩笑话断章取义来攻击她呢?
      晏笑言实在是不明白。老师还在讲着什么“你比较有经验,而且在学校里的知名度很高,你不能够就这么袖手旁观”,“现在也才高三刚开始,其实还是有时间为学校多付出一点的,你说呢”之类的话。晏笑言心里暗骂,知名度高你个头,想要认真学习还有错了,自己落下那么多功课,以后高考万一考不好你负责啊?虽然心里极度气愤,表面上她还是维持着笑脸,在师大附中学生干部高层里的两年可不是白混的,她早已学会面对老师领导时永远一副虚心谦和的微笑。——于是在这样的赔笑脸中,她不明不白的就被拉入活动策划组中。
      走出办公室时,本来已经是无限委屈加不满了,手机刚好震动,她掏出来看,是姚阡陌的信息:“笑笑姐,外联部突然间说拉不到赞助,我们得自己筹资金了,而且他们连宣传都推脱掉了,怎么办?”
      所有的混沌突然间明朗,在一团乱麻之中她忽然间寻到了最初的那个线头。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因为没赞助没宣传,担心活动会栽在自己手上,所以找她这个前辈来收拾烂摊子了吗?为了显得有说服力,甚至不惜动用之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让老师相信自己就是这么一个“好部长”吗?或者,是害怕被指责能力不佳,越权行事,所以干脆自卫说是因为前部长的缘故导致自己没能够当上部长吗?怎么一个高一刚上高二的小丫头有这么多心眼?!
      晏笑言一口怒气冲到脑上,烧得太阳穴生疼。她并不是那么淡定的人,虽然人前看起来滴水不漏,但其实伤感与不满都确确实实的存在,只是她会在独自放空时在脑海里的小舞台上演拳击王擂台争霸赛,恶狠狠地把所有罪魁祸首在臆想中都打一拳踹一脚,很少表现在脸上。——但这不表示她不会崩溃。就好像现在,她几乎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滚滚落下,气愤得嘴唇都快发抖了不得不用手捂住,不想让别人撞见所以只想快点回到教室。至少教室还是温暖所在,同班同学没有那么多她厌恶的尔虞我诈。
      安逸凡显然看见她的异样,她问:“怎么了?”
      晏笑言仍是捂着嘴巴,摇摇头,也不说话。
      相处这么久,安逸凡也算是知道了她同桌的个性,虽然看起来没心没肺温和友好,事实上对于自己所认定的原则有超乎想象的执着,不想说的话就算旁人软磨硬泡都别想套出一个字。大概等她情绪平静了,该讲的就会讲了吧。安逸凡这样想着,便只是安抚式的揉揉同桌的肩膀,不再开口。
      晏笑言还在座位上愣愣地放空,无意识地看着眼前渐渐模糊,又突然清晰,一滴泪就恰好滑落,这样子循环往复。马尾被轻轻地一拉,她知道是谁,却并没有动。
      余光看见安逸凡回过头去,似乎在跟来人小声说着什么。
      于是马尾又恢复自由,稍微搭在脖子和校服衣领之间,蹭得后颈温柔地发痒。
      很快上课铃响起,生物老师走进来开始讲课。晏笑言一直垂着头,听是有在听,记是有在记,但动作却很机械,仿佛手脚都不是她的,仿佛她在梦游一般。果然专注很适合用来转移注意力,一节课下来,晏笑言的眼眶已经干涸,除了脸上紧绷的泪痕外,似乎心情都平复许多。
      下一节课是自习,空调却突然罢工,教室里温度骤然上升。九月末依然带着夏季残留的余热,大家一边拧开电风扇的旋钮,一边手忙脚乱地开窗,好像再慢一秒所有人都会窒息一样。
      的确是很闷热。晏笑言的座位并不理想,风扇的作用对她而言微乎其微。很快后背就起了一层汗,感觉校服已经开始浸湿了,脖子也黏腻腻的。她正打算从书包里抽纸巾,湿漉漉的后背却敏感地感觉到突如其来的一阵清凉,让人猛地起鸡皮疙瘩,但过后却是异常舒爽。
      哪来的风?窗外的绿叶明显静止着。难道是……她想到了什么,却不敢往下想。会是这样吗?为什么要这样?她很想去验证,却害怕自己哭后未恢复的面容会吓到某人。佯装要喝水,她拿起了桌上不锈钢水壶,偷偷打量了一下,金属瓶身天然形成的凸面镜里,她看见自己变形的脸并无异常,似乎是已经恢复了呢。她松了口气,这才调整着呼吸,平静地转过身子。
      果然是他。他左手搭在摊开的书页上,右手肘关节撑在桌沿,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正匀速的扇动,而眼睛也才刚刚从书本转移到她身上,毫无波澜,若无其事。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给她扇风?
      “你十万个为什么啊?”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开口还是这句,又把她倒戗回去。
      “我……你……自己不热吗?干吗不给你自己扇?”
      李维扬看了她一眼,右手转了个方向,风往他自己身上送,于是额前的碎发开始有小范围的拂动。
      晏笑言放下心来,正要回头,想了想又补了句:“谢谢你。”
      哎,注意力成功被转移,从对殷苹泽的不满中转移到对李维扬怪异行为的纠结中。她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海尔兄弟》,对那一黑一白两个不穿衣服的小娃娃竟产生了羡慕。为什么他们就可以那么理直气壮地问“为什么会打雷下雨,为什么有冬天夏天”,而自己问了无数次却总是被忽视?好奇本就是人类的天性,因为不懂所以想弄懂,因为不确定所以想确定,问一句“为什么”怎么了?凭什么不能问?她就是搞不明白喜欢的那个人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靠近,为什么要对她好,为什么要让她心神不宁,为什么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为什么?
      小时候被老师要求读完一套五册的《十万个为什么》,可是长大后却完全派不上用场。它里面问的都是“为什么树叶秋天会变黄”,“为什么雨后会有彩虹”,那些自然界里千奇百怪的现象。可是,既然已经存在了几千万年,自然有其合理性,就算搞不懂太阳为什么东升西落,每一天还是可以过得很舒畅;但是,怎么就没人教她“为什么他会请她吃饭”,“为什么他会帮她扇风”?在目前的晏笑言看来,这些才凝聚了人类伟大而复杂的情感,才是值得深思的问题,如果一天不能解决,她一天过得不自在。

      正在胡思乱想着,一个纸团从后面突然丢到她桌面上,打断了她的思路。打开来看,是他写的:你怎么了?
      她回复:没什么。丢回去。
      很快又被丢回来。同样的一句话,似乎还是刚刚的笔迹,而她回答的“没什么”却被涂掉了。
      一开始还有些茫然,他在干吗?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哑然失笑。这是在叫她不要敷衍吗?显然是不满意刚刚那个虚伪的答案。可是,他又为什么这样?既然她无心回答,那他表示一下客套的关心不就好了吗,何必纠缠不放?
      虽然内心是这样的想法,晏笑言还是仔细斟酌了一番,然后认认真真地写下:学习部的一点麻烦。
      这次纸团没有再扔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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