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一世情缘

　　第二天，我找了一张爸爸的照片放大，然后请人搭好灵堂，又去买了几份报纸。几份报纸的显著位置都登着这则消息：「□□隔离审查中因病去世」，爸爸被隔离审查的事到底公布于世，很快就会人尽皆知！我已经不在乎这个了，只在心里庆幸：还好！报纸上都是「因病去世」而不是「畏罪自杀」，这让我心里多少觉得好受一些。
　　爸爸的同事中没有几个人来祭拜父亲，他的事情还没有定论，人们都唯恐避之不及，我从心里理解他们。一上午，只陆陆续续来了些邻居，和一些不怕风言风语的人，我在爸爸遗像的侧面设了一个位置，对每一个来为爸爸送行的人，我都跪下来向他磕头感谢，父亲一生没有儿子，两次婚姻只有我一个孩子，我无法让他走得更加体面，我只能让以我的方式感谢在这种时候还能来看他一眼的人，我只能以我的方式送他最后一程！
　　从前一天晚上滴水未进的我虚弱地坐在沙发上等着前来吊唁的人。中午时分，一声带着哭腔的「彤彤」的叫声把我惊醒，南哥竟然来了！我刚虚弱地站起来，南哥已经冲到了我面前，南哥拉着我的手，泪流满面，

　　「彤彤！你怎么一声不坑，一个人扛着？！」

　　王帅拉开她说，

　　「南南，先给陈叔叔行礼吧！」

　　南哥这才哭着和我分开，和王帅走到爸爸的遗像前，我跪倒在遗像侧面，南哥和王帅行礼，我向他们磕头，三鞠躬后，南哥奔到我身边跪下来抱住我，自昨天以来，我第二次放声大哭，这一次晕倒在南哥的怀里。

　　醒来后，南哥逼我吃了些东西，她和王帅的出现，让我心里安定了不少。静下来后，我问南哥，

　　「你。。怎么知道的？」

　　「唉。。早上，看到报纸了。。。」

　　我叹口气，

　　「你早知道我是□□的女儿？」

　　她轻轻点头，然后搂住我的肩，

　　「不管你是谁家的孩子，不管有什么事，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还有什么话能让我如此温暖？过一会儿，她欲言又止地说

　　「彤彤，要不要联系。。陆。。」

　　我打断她，

　　「不要！即使是你们，我现在也怕因此受牵连。。他。。如果现在和我扯上关系，，。」

　　南哥当然明白我要说什么，她更加抱紧我的肩，不再说话。傍晚时分，我靠在客厅的沙发上休息，南哥和王帅帮我忙着外面的事，我的思维一片混沌，似乎想了很多：爸爸、妈妈、玫姐，陆励成；可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南哥的一连声的「彤彤！彤彤！」的叫声，把我从混沌状态拉回现实，我站起身，想迎出去，一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个黑衣男子快步走进灵堂，一个是在香港我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大为，另一个人一身黑西服，外面是一件黑色长风衣，是陆励成！！！这时应该已经到了纽约的他，却出现在这里！我愣住了，定定地看着他，他眉头紧锁，眼睛里全是悲伤和沉痛，大为见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他深深叹了口气，和大为一起向灵堂的遗像走去，我走到遗像旁跪下不敢看他，他们向爸爸的遗像鞠躬，每鞠一躬，我磕一次头。结束后，他走到我面前，蹲下来，他眼里的心疼和伤痛，让我的心发颤，他双手按在我肩上，要揽我入怀，我却避开了。他眼里闪过受伤的神色，南哥走上来扶我起来，我借着南哥的力气站起来，我迈步，南哥却一动不动，我拉南哥，轻声说，

　　「南哥，我想到沙发那儿坐会儿。」

　　南哥无奈，只能随我走，还蹲在地上的陆励成猛地站起来，他伸出手，抓住我的胳膊，

　　「彤彤！！」

　　他的声音满是无奈与恳求，我闪开，他抓着我胳膊的手滑落，我转过身，不敢直视他，哑着声音说，

　　「回去吧！真的谢谢你、谢谢你们能来送我爸最后一程。」我喘了口气，继续说，「现在和我、和我们家扯上关系都是不明智的！」

　　他太阳穴上的青筋在跳，大手攥成了拳，我的心无比疼痛，可我只能这样！我俩僵持着，两个人都不动，大为过来拉他，把他拉出了门。
　　我靠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前方某处，却什么都没看到眼睛里，南哥陪我坐下来，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开口。

　　他，还是来了。。我不知该欣喜还是该悲哀。

　　傍晚，南哥出去给我买吃的，回来边陪我吃饭，边说，

　　「彤彤，我知道你怕影响陆哥的前途，可他人都已经来了，你那样。。他会受伤的。」

　　我默不作声，她继续说

　　「唉，他也够倔的，不肯走，一直在门口抽烟！」

　　听到这，刚吃了几口的我一口也咽不下了，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我何尝不想扑倒他怀里，大哭一场，可我不能！本以为，他去美国半个月，等我办完葬礼，就偷偷消失，谁想到他竟回来了！

　　我边抽泣边轻声说

　　「也不知道他吃饭没有？」

　　南哥叹气，说

　　「你呀。。。何必呢？唉，放心吧。王帅和他在一起呢」

　　吃完饭不久，院子里突然出现一阵吵嚷，夹着阵阵哭声，我起身，发现王帅和陆励成带着一行四五个人拥进来，为首的是一个衣着朴实的老者，身后跟着高矮不等的四个孩子，老人家一路哭着走到遗像前，摘下有些陈旧的帽子，领着几个孩子一起向爸爸的遗像鞠躬，鞠完躬，奔到我面前，抓住我的手，边哭边说，

　　「闺女，我们从东北来的。」

　　他拉过身后的几个孩子，继续说，

　　「陈书记是好人啊，他在东北那年来我们村，看有孩子上不起学，就供孩子们上学，这几个，都是他供的！还有好几个，都上大学了！他怎么就。。。」

　　说着，他又哭起来，陆励成来时，我一直憋着不让自己哭，这一刻，却再也控制不住了，爸爸！你到底是贪得无厌的恶魔，还是救人与苦海的天使呢？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感到天地在我眼前旋转，拼命大口喘气，却没有空气进来，我再一次失去了知觉。
　　昏暗的灯光中，我渐渐恢复知觉，感到自己的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握着，我慢慢睁开眼睛，正对上那一双满是心疼和难过的眼睛，是陆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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