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当初

　　安和出院那天，天空下雪了。
　　这是今年这个城市第一次下雪，细小的雪花轻飘飘的从灰色的天空上落下来，融化在地面上。只有风把雪花聚集到角落里才能积起一层薄薄的雪，在柔弱的阳光下泛着亮晶晶的白色。
　　“小心脚下。”堂爵紧紧跟在安和旁边，适时的在不太好走的路上扶一把安和。
　　安和穿的很多。前几天被送进医院的时候身上穿的是居家睡衣，还有堂爵胡乱给他披上的一件厚外套。后来安和精神好了许多，有余裕对身上的衣服挑三拣四了，便让堂爵回家按照他说的位置翻出了他喜欢的棉衣围巾等一系列搭配的衣服，带回了医院里。
　　不过现在的安和已苗条不再，鼓鼓囊囊的棉衣裹在身上，身前撑出一个圆润的弧度，大衣的褶皱都被撑平了。他笨拙的扶着腰，迈着微微的八字步，在雪地里小心翼翼的走着。
　　“我自己能行。”安和注视着脚前的路，嘴巴埋在围巾里闷闷的说。
　　“你快得了吧。”堂爵牢牢的抓住了安和的胳膊。
　　安和刚想反驳，结果自己呲溜打滑了一下，幸好及时稳住了身体，冷汗出了一脑门。于是他闭上了嘴。
　　他们一步三挪的到了停车场，堂爵边诅咒这破天气边发动车子，加入医院来来往往繁忙的车流里，慢悠悠的向绿岛花园开去。

　　安和的身体自从做了引产手术之后恢复的很慢。距离那次引产之后过了三个星期，他还会时不时感觉腹痛胸闷，并伴随着隐隐的下坠感。
　　第一次出现腹痛的时候两个人吓了一跳，去医院复查之后医生说安和的子宫受到了重创，别无他法，只能靠慢慢调养。
　　安和的下身撕裂，吃的东西很简单，每次上厕所依旧疼的冷汗淋漓，安和更烦躁的不想吃东西，身上没胖反而掉了很多秤，堂爵每次看他袖子下露出的细胳膊，心里就像有小猫抓挠一样的疼。
　　医生一直纠缠不清的腹痛实在很恼人，胎儿太能乱动，安和睡不好觉，晚上回来睡不好就只能白天补，有一回一连几天堂爵下了班回家发现安和还在床上躺着。
　　安和精神不好，晚上开夜车又危险，堂爵不止一次劝他暂时不要出车了，可是安和不听。
　　“那改成白班不行吗？跟老何说说？”堂爵退了一步，婉求道。
　　“老何单身，孩子又太小了，他改成夜班没人帮他照顾孩子。”安和拒绝了，他伏在工作台上给稿子上色，“我没什么的，累了我可以早点回来。”
　　“可是你现在身体不好，你……”
　　安和直起腰，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年末要出大画集，安和作为这个杂志的专栏长期配图画手自然要收录几张图，当然报酬也算可观，于是安和这几天空闲时间全部用在了书房里。这刚过午饭时间，天气却有些阴沉，安和觉得光线有点弱，便想伸直了手去打开众多杂物之后的台灯。
　　可是这几天堂爵喂的不错，安和的肚子越发挺翘圆润，眼下这肚子正沉重的顶在桌子边缘，安和笨拙的扒拉开两个笔筒一个装饰物，最终成功按下那个按钮，可是台灯没反应。安和低头看了一眼桌子底下，原来台灯的插座从插线板上脱落了。
　　“过来帮我插上电。”安和转头叫堂爵。
　　堂爵还坐在沙发上说他的提议呢，发现安和根本没在听，只好无奈的站起来钻到桌子底下插电源。等他灰头土脸的扭着身体从书桌下面爬出来，台灯照亮了书桌，安和对他说谢了，堂爵还是蛮快乐的笑了一下。
　　“那你得说话算话，要是觉得累了，就早点回家睡觉。”堂爵又让了一步，心里想着等到安和身子八个月时就绝对不会再让他出车了。
　　“好。”安和答应着，眼睛没有离开屏幕，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堂爵坐回沙发上，看着安和认真工作的背影。
　　虽然让安和像一个真正的恋人一样和堂爵商讨问题的场景还有待实现，但是好歹现在的安和已经慢慢习惯了堂爵的存在，不再逞强，也开始变得有些依赖堂爵了。
　　从安和出院那天起，堂爵基本上就成了安和家的常驻人员。安和执意要住在自己家里，那堂爵只好暂时搬到楼下来了。
　　他抱着他的被褥枕头床单等一团东西来到楼下，很自觉的拐进了客房。他注意到了坐在沙发上不言不语而一直偷偷观察他的安和的表情，是一种有些疑惑，有些内疚的，松了口气而又烦恼起来的表情，纠结的不得了。
　　堂爵知道安和在想什么。
　　独自生活了那么多年，没有要去牵挂的人也没有牵挂他的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接受得了生活里突然闯入的陌生人呢。
　　所以堂爵来安和家里，住哪个房间肯定是个问题。睡一间床上？未免有些操之过急。让堂爵睡客房？安和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堂爵自己主动选择了客房，让安和放松了，可是又觉得对不住堂爵——堂爵真是把从十六岁起或失败（别人踹了他）或成功（他踹了别人）的恋爱经验都给拿了出来，在使出浑身解数的堂爵面前，青春期里只有赛车的安和简直就是一张白纸。
　　所以有些事情急不得，慢慢来嘛。而耐心这东西，堂爵有的是。
　　不过唯一比较烦恼的是……
　　手机发出一阵嗡嗡的震动，堂爵看了一眼屏幕，是母亲的来电。
　　堂爵看了一眼工作台前的安和，他丝毫不为所动，看样子是没有发觉。堂爵抓起手机，轻手轻脚来到卫生间，确定门关好后才接起电话。
　　“妈怎么啦？”
　　“差不多放假了才能回家啊，每年不都是这样吗？”
　　“啊，那替我祝贺一下王叔叔他们。”
　　“最近？……我倒是真看上了一个人。嗯男人。哎呀妈你别激动……你儿子老大不小了不是第一次谈恋爱……我倒是想，但我不确定人家愿不愿意跟我回家见你们啊。”
　　“不是那意思，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妈你想多了。这不刚开始么。”
　　“我试试吧。最近他不太方便。”大着肚子呢。最后一句话堂爵当然没说出口，他也得考虑一下母亲的心理承受能力。
　　又听母亲唠叨了几句，母亲那边才半带期望半兴奋的挂掉了电话。堂爵把电话放在洗手池旁，自己坐在马桶盖上呆呆的坐着。
　　接近年末，母亲早早的就开始盼望自己能回家过年。邻居家的儿子比堂爵小两岁，前几天回家领了一个娇小的女孩子，老俩口满意的合不拢嘴。后来邻居见面寒暄起来，骄傲的炫耀说给母亲听，母亲心痒，这不又打电话问了起来。
　　堂爵很想将安和介绍给父母。虽然父亲从来没说过，但是上次母亲病倒之后就开始唠叨他赶紧成家这件事情。堂爵知道，父母年纪大了，希望自己早点成家，了却他们的心事，而他也不愿意见父母年年期盼年年失望的眼神了。
　　父母毕竟更保守一些，能接受的了他的性向，但是儿子带回家的交往对象是一个怀着别人孩子的男人，堂爵不知道父母能不能接受的了安和现在的状况。
　　而安和那一边，堂爵也不确定他的骄傲能不能容忍以大肚子的模样见他的父母。
　　嗯……肯定不愿意的。
　　堂爵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地吐了出来。

　　书房里画画的安和转过头来，刚才堂爵坐过的沙发现在空无一人。安和的目光透过客厅，落在紧闭的卫生间的门上。
　　良久，安和收回了视线。他轻轻放下笔，双手抚摸着隆起的肚子，微低着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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