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双

　　涌湖镇近帝都，在晋国也是一个繁荣热闹的镇子。虽然夜市赶不上循州，却也别有一番水乡之美。
　　舒继睿一行在此挑了最有名的环粼客栈落脚。从环粼客栈向外望去，能看见涌湖波光粼粼的景致。在宏国最多的便是湖泊大海，黄宁儿一见，心中也是欢喜的，这儿和宏国的湘城很像。她忍不住起了游玩的心思，吃了晚饭便拉着云甄和陶楚一同出门。
　　“你们是要去哪？”舒继睿问道。
　　“你若不放心便跟着。”黄宁儿头也不回地说道。
　　舒继睿一顿，也跟了上来，涌湖镇不比循州，他当然不放心。这么一出游，一行六人便都出动了。黄宁儿想去游湖，大伙儿便租了一条船。正巧今儿碰上了花灯节，湖泊四周都是彩灯，有人更是将灯放到水中，许下愿景。放眼望去，月色下湖泊波光粼粼，美丽至极。

　　“若是在湘城，水灯会放得更多。”黄宁儿望着水中飘荡的灯火幽幽道。
　　在她身后陶楚眼神暗了几分，应道“不知如今湘城如何了？”
　　“不好，不好。湘城如今一点都不好。”黄宁儿转身看向他。漆黑的眼底里闪过一簇仇恨的火焰，似要燃烧一切。晋国控制了宏国大部分的土地，将宏国瓜分殆尽，湘城怎会好呢？她是亲眼目睹过那些士兵的残忍的。心情似乎瞬间变了味道，再看眼前的美景时，心底是一股惆怅和怨恨。

　　舒继睿望着黄宁儿消瘦的背影，从水中捞起一盏花灯，走向她。
　　“每盏花灯都有一个灯谜，若是猜对了便能得到灯神的祝福。你来猜猜看吗？”
　　黄宁儿瞥了灯和舒继睿一眼，摇头。
　　“孤峦叠嶂层云散，打一字。”他当没看见她的拒绝，继续问道。“怎么，莫不是这都猜不到”
　　“崛。”黄宁儿瞪了他一眼道。
　　舒继睿轻笑，放下了手中那一盏又从水中捞起一盏来。
　　“尽收眼底，打一成语。”
　　“ 一览无遗，”
　　“远树两行山倒影，轻舟一叶水平流。打一字。”
　　“ 慧。”
　　“半青半紫，打一字。”
　　“素。”
　　。。。 。。。两人一问一答，几日来的冷战似乎没了踪影，倒是生出了几分趣味来。黄宁儿每答出一个灯谜，舒继睿便从灯座低下掏出一个小布囊。
　　“看来这些都难不倒你，这些是奖品。”他将手中的布囊递给黄宁儿。黄宁儿打开布囊，这才发现是全是糖果。含一粒糖果在口中，丝丝甜蜜，软化了近日浮躁的心情。
　　“不打算给我一颗？”
　　“接着。”她趁着舒继睿双唇还未阖上，将一粒糖果扔到他口中。这动作一气呵成，糖果准确落入舒继睿口中。
　　看她又恢复了生机，舒继睿宠溺一笑，感觉口中的糖果甜到了心底。想了想，他从袖中拿出红玉双栖镯，放到黄宁儿手上。
　　“戴上吧，可护你平安。”
　　红镯晶莹剔透，在夜色里泛着一层华光。细细看去，能看到镯子的纹理似经络血脉般纠缠着，仿佛有血液在里面流动。黄宁儿有些疑惑地看向舒继睿，这镯子不正是她当时从他身上‘拿’的吗？那时他还很着急的模样，如今怎么送给自己了？旷英和渊华天也一同望向了镯子，眼中闪过惊异。

　　“传说红玉双栖镯是上古时期一对凤凰焚化而成的灵镯，可避邪护体。”他手中还有另一只，更可以透过双镯间的灵性寻找镯子的另一半。
　　这本是舒继睿家师所传，他却将它送给了黄宁儿。渊华天和旷英看在眼里，却都默不作声。想来，舒继睿和黄宁儿虽颇多口角，他却是对她百般照顾，万般迁就。她想要的东西，想要做的事，舒继睿几乎一口应承，决不食言。莫不是自家主上看上了这落难公主了？

　　他们这头一边游玩一边赶路，黄世子那头正在红尘里打滚，被痴女缠身。
　　*

　　晋宫，琅琊殿，深秋红叶如火，妖娆一片，如浸红海之中。

　　丝竹靡靡之音从殿内传出，如玉少年端坐殿上与歌女调笑。他盘腿而坐，一边抚着七弦琴一边观着身边的舞姬曼舞。舞姬轻纱渺渺，如烟笼罩，玉体若隐若现。蛇般柔软无骨的身子时而旋转飞舞，时而在他身边掠过，与他肌肤相亲。女子笑声如铃铛清脆与他手下的七弦之乐相和，听入耳中更觉迷人酥骨。
　　这便是黄逸之每日的生活，声色歌舞，醉生梦死。整个晋宫的人都知道，此处是一个酒肉玩乐之地，温柔好女之乡。还未踏入琅琊殿就可以听到里头靡靡之音和嬉闹玩乐的笑声。黄世子在晋宫半年，奉行的便是‘三不管’和‘三必要’原则——不管天下事，不管昨日事，不管明日事。只要有‘三必要’——美女，好酒，好琴，他便满足。整日不是沉浸在美色歌舞之中，便是带着宝贝妹妹游玩山水，吟诗作对，倒是与他过去大文豪的身份相符。

　　晋王见他如此也是乐得自在，每逢有美女入宫都会赏赐几名给黄逸之。可有人却不乐意了，此人不是黄逸之的忠仆也不是他的爱妹‘黄宁儿’，而是晋王的爱女第十三公主刑露。要说刑露其人真是晋国一传奇女子了。她和六皇子邢黎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在宫中最是得宠，但她的性子却和父亲兄长截然不同。非但不会像晋王那般城府深沉，也不会像其兄那样野心大。这个十三公主啊，成日都不知鼓捣着什么奇怪的事情，总能时不时在宫里闹出不大不小的笑话，弄得周围的人都鸡飞狗跳。

　　刑露习女红，为父兄作外袍。衣服光看着挺好，穿上身动作大了便出事了，不是裂开遮不住，便是易穿难脱。晋王和六皇子都被她送的衣衫弄得当众出丑过，但实在对这个公主疼爱有加，舍不得打骂，也没惩罚她。她习骑术，本在自家猎场练习，却不料选的马匹过于烈性，失控冲入了后宫，闯进了正在和妃嫔恩爱亲昵的晋王面前。吓得妃嫔花容失色，晋王更是一脸铁青。像以上种种奇闻只是一年里所发生，若从头一一数来只怕是可以写个个人传记了。而近日来十三公主忙活的事便是如何虏获黄世子之心，此举更是让其父兄头疼不已。

　　“哼，天天就知道饮酒作乐，不图上进。”刑露一进琅琊殿便不满道。舞女歌女皆被她修理过，见到她都纷纷停止了歌舞退到了一边。

　　抱琴而坐的黄逸之慢悠悠地起身朝刑露行礼。
　　“亡国之臣黄逸之参见公主殿下。”
　　“都说了只有我和你的时候不用和我行礼，我。。。我是专程来看你的。”她红着脸，走近了几分。
　　黄逸之笑睇着她也不说话，如玉的脸庞有层不自然的酡红。
　　“你又喝醉了吧。我给你带了醒酒汤，喝一些吧。”刑露让随行宫女呈上汤水，她则殷勤地扶着黄逸之坐下。

　　“罪臣遵命。”他弯腰作揖，语气毕恭毕敬。

　　刑露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她屏退左右，亲自拿起汤碗，一勺一勺地喂他喝汤。奈何汤水太烫，她喂汤的手法又是笨拙生硬。黄逸之被汤水烫到了舌，几滴汤水更是溅到了外袍，他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啊，怪我怪我。我什么都做不好，还是你自己喝吧。”刑露连忙将汤水递给他，不敢再喂。她静静坐着，直到黄逸之将一碗醒酒汤都喝完这才开口。

　　“逸之，我知道你心底苦，可是这么日日放纵对身子不好，你还是节制一下吧。”见黄逸之不回话，她继续道“若你答应我，不再这样沉浸在歌舞酒肉之中，我便答应你上次所提之事。”
　　说到此处，黄逸之眼眸一闪，嘴角扬起轻笑。他感激地握起刑露的双手，欣喜道“当真？露儿，你为了我如此，要我如何报答才好。”

　　刑露红了脸颊，一双杏眸更是染上了几分风情和羞涩。“露儿不求其他，你心底有我便好。”虽然两人的婚事父皇不肯答应，但至少没有阻止她和他来往。刑露想，假以时日，等黄逸之心结解开，他们便可以在一起了。单纯若刑露，哪知真心所换的却是无情呢？

　　黄逸之凝着面前的少女，拾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我答应你，不再饮酒作乐，沉迷歌舞。”
　　刑露怔怔地望着他，脸若红花，娇羞一片。“今夜子时，北门不见不散。”她说完，便逃也似地离开。他竟然亲自己，她太紧张了，都不知该如何应对。三日前，他向她提出要秘密出宫一游，见一故人。她当时的第一反应便是答应他。可心底到底明白他要见的人或许在她的立场来说是并不允许的，对晋国可能是个威胁。但这是黄逸之第一次开口有求于她，她思来想去，还是应承了他的请求。他的妹妹还在宫中，她相信他不会借机逃走的。况且，她本来就信他不会将她置于那样的境地。

　　刑露走后，大殿内走出一名红衣‘少女’，这正是云绯。尖尖的下巴，桃花眼眸流光溢彩，少年姿态雄雌莫辨，一袭艳丽的红衫更是让他美得醉人。
　　“哼，尽会欺骗女子。”云绯冷哼，看不惯黄逸之的做法。
　　黄逸之幽幽一叹“哎，我也是无可奈何。末子就在洛城了，我必须出去见她一面。这事只有刑露能帮我。”况且，刑露是晋王之女，就算是让她心伤，他亦不甚在意。
　　“她。。。来了？你要和她一起离开吗？”
　　“呵呵。。。你放心。我又怎会丢下你呢？我出宫一趟，你自然要留在此处，免得引人怀疑。”
　　“我知道的，你放心去吧。”

　　*

　　深夜子时，一辆马车从晋宫北门而出。驱车的人是六皇子身边的大将连青。守卫将其拦下，恭敬上前询问“连将军，请问深夜出宫有何要事？车内坐的又是何人？”
　　连青还未开口，车帘便掀起一角。只见一清丽少女探出头来，朝着守卫喊道：“怎么？不认得本公主了？”
　　“末将参加阳瑞公主。”守将们怎会不认得她。这公主在宫里最不安分，出宫玩乐也是常有的事。这个月来，公主出宫已是第三回了，守将们也见怪不怪。反正她有六皇子撑腰，大王要怪罪，也得看着六皇子的面子。
　　“诺，这是我皇兄的腰牌。本公主要出宫替皇兄办事，你们别拦着，我还得早些回来呢。”她有些不高兴地蹙着眉头，娇嗔的语气听得人不忍扫兴。
　　“这。。。公主如今夜色已深，不若明日再去可好？”其中一名守将试探着问道。宫内有规矩，若是黄昏后想出宫，得过三道检查。他可没那个胆子搜公主的车，可是又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放出去。
　　“不行，我现在就要走。”
　　“那。。。请公主恕罪，末将必须将车内搜查一遍。”
　　“放肆，公主车驾岂容你一个守将搜查？”连青斥道，英挺的面容闪过怒意。
　　刑露眉头微蹙，一掀车帘，娇斥道“搜搜搜，赶紧的。”
　　那些守将哪敢真细细搜查呀？连青的脸色那么不好看，公主更不能得罪，匆忙看了几眼，将大致的物品看一遍就放人了。

　　马车驶出宫门，刑露这才松了口气，连忙打开车厢暗格将黄逸之放出来。
　　“呼，吓死我了。我真怕被他们查出来。”刑露手有些冰凉，她下意识地握向黄逸之的。
　　“你做的很好。”黄逸之轻刮她的鼻尖，惹得佳人一笑。
　　“你一会要去见谁？”刑露忍了忍还是问道。
　　“这人你也认识。”他将一枚令牌递给刑露。令牌上刻着青龙纹路，是军令，并且还是军中首员才能有的令牌。除了她的皇兄邢黎就剩下已经辞官的军师舒继睿才有的。
　　“是白凤先生？”
　　“正是。”
　　“他辞官后，还留在晋国？皇兄可是四处找他呢。”邢黎虽与舒继睿处处作对，但刑露是知道的，其实皇兄极为欣赏舒继睿的才干，想招舒继睿入幕。只可惜这白凤先生太不识相，不管如何邀请，他都避而不见。
　　“他也是路经洛城，很快便要离开的。这你可千万别告诉六皇子，白凤先生无意仕途，不想涉足这些权利斗争。我和他曾约定对弈一局，今夜便完成那时的许诺。这些都是私人之事，不想让人知道后联想太多，招来不必要的怀疑。”
　　“我相信你。我就知道逸之不会做那些危险的事，陷我于两难之中。”刑露心底很是高兴。他并没有去见什么敏感的人物，真的只是故人而已。而且这个故人她也认识。这次出宫的秘密，是他和她共有的，刑露当然不会告诉任何人。

　　马车驶入城镇，停在了祈福桥边。蓝影旷英已经候在一旁，等着车内之人下来。
　　刑露认得旷英，朝他点头一笑。旷英朝她抱拳致礼，眼睛却是看着黄逸之。
　　“等我。一个时辰后我就回来。”
　　“嗯。替我问候白凤先生。”
　　“好。”黄逸之跳下马车，跟随旷英一同离去。

　　旷英武功卓绝，轻功可飞檐走壁自不用说。可此时，黄逸之却极为轻松地就跟上了他的步法，那姿态哪还有晋宫里颓废享乐，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呀。所谓以‘忍’为强者的人，黄逸之可谓第一。忍辱负重，苟且偷生，认贼为主。。。。种种种种，只为复国。纵使自己身败名裂，臭名昭著，他亦在所不惜。

　　末子。。。末子。。。等我。黄逸之心底一遍遍呐喊，脚下生风，更是快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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