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落江湖

　　“你们在下棋？”雨汐刚走进亭子，便看到石桌上摆放的棋盘棋子。
　　尹墨晴看了自家少主一眼，不出意料地在他眼里看到了宠溺的温柔——只有在对着慕容雨汐时，少主才会流露出这样的情愫。亦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楚沐阳？他本就不是个冷厉决绝之人，只是身在其位，有许多事都是迫于无奈，甚至连内心最真实的自己都被深深藏了起来。而雨汐便犹如一汪清泉，萦绕于其心头，让他感到一种安定的宁静。
　　回过头来，尹墨晴冲着雨汐散淡地笑笑，“棋已经下完了，少主有事吩咐你。”
　　“沐阳哥哥？有何事要我去办？”
　　楚沐阳起身走到雨汐跟前，对她说道，“明日里，随我去个地方，见几个人。”
　　雨汐扬眉问：“是什么人？竟要沐阳哥哥亲自去见他们？”
　　楚沐阳往旁边踱了几步，抬首眺望远方云尽处，眼里瞬时蒙上一层迷雾之色，“雨汐可知，江湖上的风月三阁？”
　　雨汐微微颔首，“当然知道。风月三阁指的是风、玄、月三阁，阁主分别是藏风，玄澈，月夕。由于他们相互之间缔结盟约，且自成一派，所以江湖上便将他们统称为风月三阁。在这十几年来说，也算是颇有名望的门派。怎么，沐阳哥哥是要去见三位阁主么？”
　　“正是。不过，有一事雨汐怕是不知，”楚沐阳定了定眼眸，沉声道，“那三位阁主，以及风月三阁，皆归属于我楚家。”
　　“什么？！”不由得惊呼出口，雨汐着实诧到了。
　　想那风月三阁向来是独成一派，虽也会同其它江湖门派往来结盟，却从不曾听说他们依附于谁，也不曾听到过他们归降于哪一方的势力。没想到他们竟是隶属于楚家么？
　　雨汐低着头，沉思了片刻，眼里霍然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莫非，他们由一开始便是楚家在江湖上所设立的秘密分舵么？”
　　楚沐阳回过身来，略一点头表示认可，“确是如此。当年父亲设立这风月三阁，本是为了给楚家留下一条后路。因江湖上无人知晓这三阁是楚家所设，倘万一楚家遇到了什么不测，只要风月三阁还在，便有重振其威的可能。到后来，这三阁更是成了楚家在江湖上的秘密情报楼。我所得到的大部分消息皆是由三阁阁主所查。因此，这三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楚家的根基所在。”
　　原来如此，只因那风月三阁并不像楚家这般名声鼎力，表面上看起来同楚家也没有任何关系。故此，他们成了楚家在江湖上最好的眼线，也是他们的后备之军。在必要时，可以出奇招而制胜。
　　上兵伐谋，便是指的这个意思吧。没想到在这江湖，也同样用得到。
　　那楚天雄，果真不愧是霸主之才。除了武功绝然，韬略亦不浅。唯有此般双绝之人，才够资格立于江湖之巅吧？她突然好奇起来，不知那影月楼主又是什么样的人，身为女子，却能在这男儿当道的江湖闯出如此境地，那是何等的不凡。即便是楚夫人，也是依托于楚天雄已建立的基业才有所作为，可那娄似阮却是没有一丝一毫地依附，全凭自己占据了这半壁江湖。此等英姿，足以载入江湖册，流传于后世。
　　略敛心绪，雨汐抬眸对楚沐阳说道，“我明白了，沐阳哥哥，明日何时出发？”
　　“清早便走，策马上路。”忽地想起了什么，楚沐阳神色一凛，肃声道，“切记，莫要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即便是最亲信的人也不可。”
　　雨汐点点头，“我晓得的，沐阳哥哥，你就放心吧。”而后习惯性地冲他莞尔一笑。那笑容映在楚沐阳眼里如春风过境，瞬然间便能驱散他的一切忧愁。楚沐阳情不自禁地抬手想要抚上那张娇颜，然而在半空中便顿住了，一瞬间的犹豫后，他仍是放下了那只手。
　　他不是傻子，此次重逢，雨汐对他的态度分明与从前不同。他与她之间，似乎多了一层无形的隔阂，她似乎并不想消除这层隔阂，而他，是不能。或许是因为长大了，对于男女之间有所顾忌。但他总觉是另有缘由。只是她不说，他便也不问。他想做的，只是好好地守护她，仅此而已。
　　心里无声一叹，楚沐阳柔声道，“我还有些事，先回书房了。你也快些做好准备，早点休息罢。”
　　“好。”又是一声清泠干脆的回答，楚沐阳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雨汐本也想离开，眼角余光一瞥，却看见尹墨晴正勾着嘴角，不明意味地看着她。她微微挑眉，也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怎么，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尹墨晴收回视线，耸了耸肩，“没什么，随意看看而已。”
　　雨汐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便也懒得追问。只是又扫到了桌上的棋，随口问道，“适才你和沐阳哥哥下棋，是谁胜了？”
　　尹墨晴偏首看了看棋盘，眼眸深了几许，似是又回想起方才那盘对弈。良久，答道，“是我胜了。”
　　“你胜了？”雨汐坐到了适才楚沐阳的位置上，饶有兴味地看着石桌上的棋，“不如，我和你对弈一局，如何？”
　　“哦？”尹墨晴的眼里一亮，似是也起了兴味，“你竟有这兴致，我倒也不介意同你下一局。”
　　雨汐朝他浅浅一笑，“那便开始吧。”

　　……

　　明日不断地向西方缓缓移动着，院里的树影跟着阳光的走向变换着方向和长短，直至那影子被拉的老长老长，水面上的波光泛起了一片橙色的光芒，与先前那耀眼的闪烁不同，此番，却是温和的暖光。
　　亭中仍是一白一绯两抹身影对面而坐，映着水面的粼光，沐着夕阳的余晖，如入诗画。
　　棋盘上此刻已是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黑白色的棋子，能落手的地方已无几处。那绯衣女子手中执着一枚黑子，在棋盘上方变换了数个位置，却迟迟不肯落子。
　　“如何？”尹墨晴的口吻中藏着一丝掩不住的笑意，“这盘棋还要下下去么？”
　　雨汐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而后又凝视了那盘棋半刻，终是挑了一处空格放下了黑子，“这不是还没下完么。没到最后一刻，胜负谁赢还未可知。”
　　尹墨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想起适才少主的反应，与她是截然不同的。少主对于他判断为没有可能达成的事，是绝对不会再浪费精力继续去做的。眼前这个女子，却是倔强的很，不到最后关头，怕是都不会放弃的。
　　“好，那就看看最后是孰胜孰负。”
　　在又一轮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的对侍后，绯衣女子终是无处可落子。她望着这盘败局，轻轻一叹，“果然，还是我输了。”
　　“只是输了一局而已。不过，比之少主，你的棋艺确是要高出不少。”尹墨晴淡淡一笑，也低头又看了看这盘棋局。
　　局面排列的十分紧凑，黑白双方都互不相让，在对弈的过程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处在焦灼状态。不得不承认，雨汐的棋下的还是不错的，步步紧逼，毫不相让。即便是在最后关头，仍然抱着拼死一搏的心态想要突出重围。这番执念，在对弈中显现出来，在现实中，也自然如此。
　　听尹墨晴这么一说，雨汐浅笑道，“言下之意，可是你的棋艺更比沐阳哥哥要高出好几层境界么？”
　　尹墨晴又是一笑，别过头去对着池塘，并不回答。俊朗神澈的侧脸映在雨汐的瞳眸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
　　。然而那双眸子永远是深不见底，偶尔会闪过一些情绪，但往往还未等人发现时便又消失在眼底。雨汐忽然想到楚沐阳，同样俊秀的脸上，却始终挂着一抹孤寂冷然，可他的眼里却会时不时地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动容。
　　分明是同样的年纪，同样处在上位之人，甚至共同相伴了数年。他和楚沐阳怎会有如此大的差别？
　　“天色不早，你明日还有任务在身，先回房歇息去吧。”尹墨晴忽地一回头，让雨汐恍然回神。
　　她望了望天，远处已是红霞满布，落日余半，回过头来看着尹墨晴，“确实不早了，我也该去准备准备了。那，我先回房了。”
　　尹墨晴微微点头，目送着她离开，脸上那丝玩味之色渐渐褪去，转而变的肃然，沉稳。他颔首，看着那盘完局，若有所思。
　　忽地，他双瞳向右一侧，开口问道，“都准备好了？”
　　“是，”易风不知何时走到了凉亭边上，微微低首，答道，“都办妥了。”
　　“那就好。易风，你来看看这棋，下的怎么样？”
　　易风走近棋盘，淡淡地扫了一眼，“能和副主对侍到这种程度，也实属不易了。”
　　尹墨晴不以为然地笑笑，而后又眺望天边，似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
　　易风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不过，他也不需要明白——他知道，尹墨晴所作的每件事都会有他的考量。他不会将自己的想法摆在面上，一如他不会轻易使出他最厉害的武功一般。
　　而他，便是败于他的剑下，所以才答应成为他的下属。

　　那是在几年前，他已是成名于江湖的一流剑客。孤高自傲的他不甘成为任何人的手下，所以选择独自闯荡江湖，直至尹墨晴找到他的那一日。
　　“你的剑术的确一流，我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来为我做事。所以，来当我的下属吧，如何？”
　　“那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怎么，想跟我打一场么？……也好，不如做个约定如何？倘若我赢了，你便要立下誓言，此生只忠于我，永不背叛！”
　　“先打赢我再说！”
　　……
　　那一场对侍，虽算不上是精彩绝伦，却也是极为不凡的。那是易风唯一一次看到尹墨晴御剑七式中的最后一式——剑鸣九州。当他看见那呼啸而来的剑气和狂风，便知道自己再无胜算，便闭上了眼睛，准备等着剑气割破自己的咽喉。然而那般强烈的攻势却在一瞬间被收了回去，只有碎屑和尘沙在周围曼舞，隐隐诉说着那绝烈的一招。当他再度睁开双眼，只看到夜华下的那一袭白衣绝然神澈，唇边挂着胜利者的傲笑，“我赢了。”那一刻，易风只觉心里原有的那份傲然被击的支离破碎。但同时，他也下定了决心。
　　“我易风在此立下誓言，此生忠于尹墨晴，绝不背叛！”

　　那之后，他便追随他，直到现在。
　　莫说他武功不如他，即便是将来他的剑术能胜过他，却永远不会有他那般绝然于世的气度，更不会有他那份算无遗策的韬略。
　　最重要的是，他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懂他的人之一。
　　所以，他心甘情愿地效忠于他。
　　他尹墨晴，怕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值得他效忠的人了罢。

《歌·神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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