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发布
悬铃木掉了叶。
节目组的急救人员迅速围上去,场面像刀劈开了电线,众人的嘴巴噼里啪啦地响,姜江不知踩到了哪根线,脚一顿就被挤了出去。
“你们围着我干什么?没见过低血糖犯病的?”
夏白杉坐在地上,半个肩膀倚着衡述,语气烦躁地看着一圈将他围得密不透风的人,强撑着挥下手,不耐烦道:“我本来就恶心,都赶紧散开。”
衡述拖住肩膀的手猛地捏紧,忽略怀里人的一声痛呼,对急救人员歉意地笑笑,使使眼色,示意他们继续常规检查。
检查完,衡述看着夏白杉仍旧苍白的脸,抬手接过他死活不肯吃的巧克力,虎口掐下巴,用力往中间一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行给塞了进去。
夏白杉迷茫地含住巧克力,转头看着衡述,眨巴眨巴眼。
衡述盯着他,命令道:“嚼。”
嘴巴快速蠕动。
“咽。”
咕嘟。
夏白杉梗脖滚一下喉结。
“那个我说一下,”姜江拨开人群,探出一只手,冒出个头发尖,道:“我建议我们兵分两路,留急救人员和夏老师的跟拍导演在这陪夏老师缓缓,衡老师跟我们先行离开。”
节目拍摄不能断,再者三四十号人外加七八辆车堵在路口也不是办法。
衡述思考一下,点点头答应了。他起身接过夏白杉和他的行李箱,跟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下了山。
背后忽地没了借力,夏白杉脑子还有些懵,只得重新靠住车门。
车门坚硬,直直地抵着他突起的肩胛骨,夏白杉深呼一口气,用全身仅有的力气挪了挪自己。
半晌,他小心翼翼地摆一下头,感觉没那么懵了,双手撑地,慢慢站了起来。
“走?”
夏白杉问。
拍摄期间跟拍导演不方便说话,回答由摄像机代劳——
摄像机垂直上下摆动。
夏白杉贱兮兮地戳了下镜头,轻笑道:“戏还挺多。”
镜头倏地晃动,再稳定时对准了一块方方正正的白色石碑,上面刻着“衡家村”几个红字,左下角还有一串小红字——陇东皮影戏文化胜地。
学芭蕾的捅了皮影戏的窝儿。
新奇的脑回路使夏白杉的胸腔莫名溢满一种,我不如地狱谁入地狱的天选之子的矜傲感,风衣一抖,昂头挺胸,跟上大部队的屁股,阔步迈进了村子。
衡家村的模糊面貌逐渐映入夏白杉的眼帘。
灰色的坡房顶,白色的墙壁,清一色的三层小楼房依山而建、错落有致,用青灰色的砖围出了四四方方的、放着各类农具养着鸡鸭家禽的小院。
村口石凳石阶上零散地坐着阿婆阿爷笑眯眯地看他,几个好奇心重的年轻人爬上树,静静地望着节目组的一群人,刚才还撅着屁股蓄劲儿去够油橄榄上金龟子的尕娃们见了这阵仗,也羞涩地跑开跌进各自阿婆阿爷的怀里。
夏白杉走近了不敢正大光明地观察,视线粘在地上,一副埋头赶路的样子。
他不看人家,人家还盯着他。
“哥哥头发又藏又网的。”
一个掉了门牙扎着两个哪吒同款小啾啾的女孩儿,轻轻扯开她家阿婆听力渐弱的耳朵,大声地喊出漏风的“又长又弯”。
“城里来的哥哥新潮又俊俏。”
她家阿婆笑着拍拍小哪吒的屁股,将小哪吒拢进怀里。
新潮俊俏的城里哥哥倏地红了脸,双手合十戳向人群,往两边使劲分开,拨出一条缝,一头钻了进去。
步伐慌乱地紧捣腾,工作人员担心他撞到自己,纷纷让出一条道,不一会儿,夏白杉看见了走在最前面的衡述姜江。
只是两人位置不同,衡述是嘉宾,走在队伍中间,斜前后三架摄像机对着他,姜江则贴着道路里侧,走在镜头外。
衡家村跟衡述是一个衡。他从小在这长大,面对沿路闻讯赶来看热闹的村民,抬头一一笑着打声招呼,招呼声简短得体,既不影响节目组的进程,也不会让村民感觉被忽视。
夏白杉乖乖地听一句点一下头,愣是没敢越过衡述走到最前面。
脚下的柏油道走过大半,姜江带领众人左拐进入铺满碎石子的羊肠小道。
行李箱拖在上面磕磕绊绊的,衡述想着干脆提起来走,摁回去自己行李箱的拉杆,刚要摁另一个,却见夏白杉已经提起来了。
夏白杉道:“喂,你的也给我。”
衡述说:“不用了,我自己提。”
话音刚落,行李箱就被抢了过去,衡述正想拒绝,却见夏白杉耷拉着眼皮看着自己,说:“第一,你帮我提了,而我不喜欢欠人人情;第二,我不想节目播出后网友因为我让一个手很宝贵的皮影戏传承人提了一路的行李箱骂我,懂?”
就差直说跟你本人没关系,别给脸不要脸了。
衡述只得松口:“那就麻烦夏首席了。”
节目组临时搭建的拍摄场地是栋三层全木制楼房,外面是一圈篱笆围栏,夏白杉踢一脚篱笆门的下端,“吱”的一声,走进铺着软乎乎的人造草坪的院子。
再往前就是房前一台阶,同样木制。夏白杉踩上去,抬头看镂空的房檐,心中疑惑半秒:房檐都镂空了还要它干嘛,随即用肩抵开门,走进屋里。
衡述紧随其后踩上台阶,却把着房门没进,等扛着十几斤重的器材的摄像大哥一一进去了,才合门走了进去。
啪嗒啪嗒的下楼声响起,夏白杉闲不住,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把房间全看一遍了。
大体就是一楼生活区;二楼被两扇磨砂推拉门分成了皮影戏工作室和芭蕾舞室,外面还有个小型公共休息区;再往上就是两间宿舍和排练室,其中一间挂着夏白杉的名字,另一间没挂名字,剩下的面积全属于排练室。
一楼客厅的岩板茶几上放着任务箱,衡述见夏白杉走过来了,提醒说:“夏首席,有任务箱。”
夏白杉一屁股坐进沙发,大爷似的道:“我眼不瞎看得见箱子,但也不会透视,你打开拿到任务再跟我说话。”
此话一出,房内的工作人员皆是一副“他疯了吗?”的震颤表情,但碍于拍摄,只能面面相觑,吞下吐槽。
衡述唇一抿,打开了箱子。
“不是吧。”
忽地,工作人员里悠悠飘出这么一句低语,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细听还带有一丝怜爱,屋内众人都明白意思,是“这都不生气”,如果再多想一点,那定是“衡老师脾气也太好了”。
夏白杉思维伸得更远,冷哼一声,道:“夏白杉脾气也太差了。对吗?”
这谁敢说对!?
不是纯纯找死嘛。
房间陷入诡异的静谧,衡述拿出任务卡,递给夏白杉,生硬地打破沉默:“任务卡。”
夏白杉阖一下眼,放弃让衡述念给他听的想法,两根手指一夹接过来,打开对折的卡片,念道。
“今晚八点将举行村会表演,届时请两位老师分别准备好皮影戏和芭蕾舞的经典剧目登台表演,且演出采用投票评分机制决定胜负。赢的一方在后期的节目录制中可享受到节目组提供的帮助,输的一方则没有帮助并且接受惩罚。”
一个字削掉一口生气,读一遍规则的夏白杉硬生生被气笑了,接连三声好出口,笃定地骂:“真是一个合格的抓马节目组。”
确实抓马,且是有预料的抓马。“举行村会表演”不需要跟村委会商量吗?不需要搭建场地吗?不需要预约流程吗?明明准备工作时间充分,到了表演,就这样急不可耐,非要当晚,等一晚上都不行。
衡述眉毛一拧,夏白杉以为他也要吐一声苦水,饶有兴趣地盯着,却只听他说:“我们现在可以自行准备吗?”
夏白杉一时无语,半天才感叹一句:“怪不得他们请你!”
姜江终于发话:“接下来的时间请两位老师自行准备。”
夏白杉吐槽:“你俩这么心有灵犀,通脑电波了?”
除了房间东南西北各占一角的摄像大哥,工作人员纷纷往外撤,没人留意他说了什么,衡述也要走,却发现他的箱子没在一楼,便问道:“夏首席,我的箱子呢?”
“我给你放楼上了啊。”夏白杉理所应当道。他心想着那间房是没有名字不错,但嘉宾只有他和衡述两个人,不是衡述的还能是谁的?
衡述礼貌地道了声谢,越过夏白杉上了楼。他的步子跟他人一样稳重,明明是182的高个子,长腿走楼梯却总是一步一阶地上。他抬了四次腿,耳边忽感一阵风,扭头看过去,想看看是谁这么毛毛躁躁的。
谁料,毛毛躁躁的这位异常骄傲:“看什么看,没见过一腿迈四阶的。”
衡述配合地笑了笑,违心夸赞:“夏首席腿真长。”
夏白杉哼一声,说:“那当然,我可不像你上个台阶都缩手缩脚的。”他又问正事:“你找行李箱干嘛?”
“回家。”
“回家?回什么家?这不就是我们的宿舍吗?录节目还要回家?我说衡述,三年没见,你该不会真傻了吧······”
夏白杉仍是一步四阶,跟衡述拉开距离了,就停下来转身垂眼望着他,等他上来了,就再转身一步迈上去。
如此反复几次,衡述抬头见夏白杉停在了三楼楼梯口,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一路就只说了一句回家,夏白杉却叽里呱啦地秃噜一大堆,从疑惑到嘲讽,甚至最后都猜测是节目组欺负他的阴谋论,话题转变得过快,他都不知道从哪里回答的好。
最好的回答就是不回答,衡述想。他打开没有名字的门,拖出来行李箱,说:“别猜了夏首席,我姓衡,家在这里,真的只是回家。我们是搭档更是对手,您可以准备准备晚上的表演。”
夏白杉脑子里只提炼出一个信息,皱眉问:“你不住这?为什么?”
衡述看他一眼,说:“姜导演同意了。”言下之意就是导演都同意了,你就别问那么多为什么了。
没成想,夏白杉脑子转一圈,都等衡述下楼走到门口了,才发表他的思考感言——用简洁有力的二字掀翻房顶。
他吼道:“姜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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