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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航润篇/航)
左航其实没想过自己会走到今天。
十三岁父母在车祸中双亡,被迫辍学,寄住在隔壁邻居好心借他的地下室,体质又不好,做不来苦力活,腆着脸和朋友共用一辆摩托车载客才勉强能维持生计,偶尔还得摆地摊补补缺,手头有富裕了就开开心心吃顿烧烤——连这样的生活他都是满足的。
直到陈天润出现在他面前。
陈天润,一个从日照坐了一千六百多公里火车来重庆给他拉了一曲《梁祝》的傻小孩,磕磕巴巴半天憋不出一句“请收留我”,好像哥哥哥地喊就能喊出仙女教母来救救他这个小王子似的——左航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一笑,就算是栽了。
左航把陈天润带回了“家”。
说是家,但也许称为“住着的地方”更贴切些。
一个灶台,一张垫着竹席的床垫,两张大红塑料椅,堆在墙角半米高的报纸,就是所有可以被叫做家具的东西了。
更别说那不剩几片墙皮、铺满了霉菌和报纸的墙和坑坑洼洼的地板。独立卫浴想都别想,洗漱什么的还得去公共厕所解决。
站在房中央,看着门口抱着小提琴四处张望许久、依然无处下脚的陈天润,左航第一次产生了得搬个家的念头。
“这地你随便踩,琴放床上就行,我下两碗面。”
但左航只是这么说了。
面煮好的时候,左航转身一看,小孩盘腿坐在床垫上,怀里抱着自己的小提琴,眼睛已经闭上了,头一点一点的,感觉下一秒就会和琴一起跌到地上去。
左航把两碗面端到两张椅子上,随便拿了几张报纸往地下一扔当是坐垫自己坐了。他没忍心喊醒陈天润,想再等等,谁知道人闻着饭香立马不困了,学着他的样子坐到了椅子旁边准备开饭。
左航又想笑了。
结果陈天润看看自己的碗,再看看左航的碗,夹起来的面没递到嘴边呢,放回去了。开始戳自己碗里的煎蛋,规规整整戳成两半送了一份到左航碗里,很乖地对他说——
哥,我们一人一半。
陈天润说自己的爸妈都不见了,自己也不知道该往哪去,在家里某个角落旮瘩里找到左航的资料后,就拿着自己平时攒的零花钱来重庆找他了。
那时的左航正忙着找一份靠谱工作,只留了三秒为笨蛋便宜弟弟叹气,便继续狂投简历,因而忽略了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事,本该注意到的事。
直到某天,晚上十一点,他载完最后一单客人回家,在地下室口看见了倒在地上的陈天润。
左航全身上下的血液在那一瞬间都找不到该去的地方了,连自己什么时候攥紧了拳头也没发觉。
“哥。”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陈天润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想走,脱口而出第一声竟然还是哥,“哥,我好像得走了。”
“你来都来了,想走就走?”左航气极反笑,手上的动作却不敢重,把人小心翼翼横抱起来进了屋子。
起初陈天润还挣扎着想下来,最后确实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任由左航把他放在床上检查伤势,嘴上还小小声地絮叨个不停——
“我身上都没什么伤呢。”
“他们说爸妈欠了很多钱,我还不起。”
“哥,你赶我出去吧。我怕连累你。”
左航沉着脸看着陈天润身上一块块淤青,半点说话的心思都没有。
不过小孩也是真疼惨了,一安心下来,就开始讲胡话——
“我只有小提琴了。我最喜欢小提琴。”
“哥,我不想他们抢走我的琴。”
“哥,你别赶我走。”
“哥。”
“哥。”
左航每次听着陈天润喊他哥,都像在许愿似的,左航多想实现他所有愿望,可陈天润从来不说自己的愿望。
所以这一次,左航替陈天润许了愿。
不知怎么回事,那天之后,左航开始发起烧来。
家里的钱向来是赚一天用一天的量,左航一倒下,不要说去医院,两天后是连锅都揭不开了。可这病根本没有要好转的迹象,直烧了四天,第四天,陈天润死活拽着左航要往医院去,那架势让左航都忘记了他们身上没有一分钱。
半夜在医院病床上醒来的时候,左航忽然很想听陈天润拉小提琴,他记得这几天都是在陈天润的琴声里睡着的。但趴在病床床沿上的小孩吸了吸鼻子,对他说,自己已经把琴卖了。左航觉得陈天润是真傻,可就在这如此糟糕、窘迫的时刻,左航竟然很想吻他。
但现在还不可以。
左航心想 。
等他实现小王子的愿望,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谁也不能妨碍他们。他们会有幸福美满的结局。
就像童话故事那样。
要做屠龙的勇士很难。
他挨了多少下?左航有点记不清了,不过没关系,只剩最后两个人,等陈天润回来,自己肯定已经把家里都收拾好了——
他这么想着,身体却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左航是在一家小诊所的病床上醒来的。这次,陈天润没有趴在他的病床边,而是躺在他隔壁的病床上,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地发呆。不知道是因为视网膜充血还是这诊所实在太暗,左航怎么也看不清陈天润的脸。
但左航没有在意。那时的他心里只有一件事。
“他们——”
“已经没事了。”
说完这句话,陈天润就不再发出声音了。
应该是太累,睡着了吧。
左航这么认为。
可在那以后,左航每次想找机会和自己的便宜弟弟摊牌,都会被各种蹩脚的理由搪塞过去。左航不相信陈天润看不出来自己的意思,也不认为陈天润因为那天的事怕了自己。
左航不明白。
左航本该明白的。
要是那晚左航能再清醒一点,或者那家黑心诊所的灯能再亮一点,他一定会想到没有了他和小提琴的陈天润还剩下什么、一定能猜到陈天润右手腕从此褪不去的齿痕意味着什么,一定会明白,其实他们在彼此都不曾察觉到的时空中,相爱了那么、那么久。
可左航不明白。
后来,那间狭小的地下室里没了陈天润的身影。
再后来,就是十三号监狱里的重逢。
从此,左航有了一个决定烂在心底的秘密。
他心里住着一个小王子。他很爱他。
也止步于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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