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安】我欲为人|Almost Human

　　“容我拒绝。”

　　赤井秀一头也没抬，干脆利落回话。

　　詹姆斯·布莱克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张口道：“秀一，你是知道的。一个人出外勤已经是特例了。不说万一你一个人出什么意外，单说我的权限，也不能一直这么下去。更何况这位机器警察，还是瑞文公司那边派来的最新机型。它来帮我们处理些棘手案件。”

　　赤井秀一听到了某个关键词，玩味了一会儿，慢慢道：“新机型……倒是没有大张旗鼓宣传报道过。有趣。”

　　名为「安室透」的仿生人开口：“BB-W系列内测已完成，尚未投入大规模应用，没有宣传是商业机密。”

　　“商业机密，哼，”黑发的男子意味不明笑了一声，倒是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继续回到和上司的谈话上来；“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还是不需要，让我一个人工作反而更加方便。”

　　安室透站在门口静静听着。听到他说这话，明显是对仿生人业务能力的否定。中央处理器有个模块运行了起来，因为启动过快，没有加入语言修饰系统的调节，听上去就像是与赤井秀一的话针锋相对：“机器警察可以帮助人类完成人类做不到的事情，极大方便人类工作。”

　　詹姆斯对这台新型仿生人的流畅反应感到些许讶异。安室透的交流功能似乎非常完善，而且有很强的的自主判断能力，可以主动加入人类对话。和在警局执勤的XP型相比，安室透更加智能了一些。而且针对赤井秀一的反驳，还有一丁点不满的意思。

　　他又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仿生人，对方脸上还是那种温和的礼貌表情，于是暗自好笑自己居然会产生「安室透有点生气了」的念头。詹姆斯想，这应该是瑞文内置的什么推销程序，这家公司在各个方面确实无孔不入。

　　赤井秀一对此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敷衍回应了一句“是么？真乖啊”，然后直视詹姆斯的眼睛：“我不和机器人搭档。”

　　安室透歪了歪头，那模样看上去是在思考，不过没有再说话。

　　詹姆斯叹了一口气：“知道上次劫车案，你本该挂多久新闻头条吗？”

　　黑发的警察沉默了，看上去无法反驳。

　　“压下那么大的新闻，可是费了我好一番功夫，”詹姆斯低头在电子档案上写写画画了一些什么东西，“就当是还人情吧，秀一。”

　　警长签署了一份文件，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上划，将内容发送出去。赤井秀一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从衣袖间露出的苍白皮肤褪去颜色，变成了原本冰凉的金属底板，蓝光闪过，在手臂上方投影出一小片影像。他快速浏览一遍，然后屏幕缩小，关闭。手腕的金属逐渐拟态成人类正常皮肤的颜色。

　　黑发男人活动了一下手腕，问：“还有其他事情吗？”

　　詹姆斯·布莱克知道，他那副样子算是勉强接受了，也就放下心来：“没有了。说起来，昨晚你去抓的人带回来了？”

　　“抓到了，”他回道，“但可惜，对方身上没有搜出肉粉。”

　　安室透眨了眨眼睛。词语关联，它很快就分析出赤井秀一所言「肉粉」是「毒品」的黑话。

　　“也算是意料之中，”警长点点头，“快去休息吧，你也好多天没睡了。”

　　赤井秀一闻言，露出一个浅笑，很淡，一瞬而逝。安室透捕捉到了这抹笑容，连带着从开机以来的所有经历，都储存到数据库之中。男人抓起椅背上的警服外套，打了声招呼准备出门。他向安室透走来，目不斜视，眼神没有停留在仿生人身上哪怕一秒。

　　这个人周身的气质是极其阴郁和锋利的，安室透将其与数据库的其他人类资料相比较，很容易判断出此人对仿生机器类并不友好。它刚刚下载了新千叶警局的数据资料，这个男人的履历几乎一片空白。但是联系刚才詹姆斯·布莱克与他的对话，可以得知新千叶方刻意处理过有关赤井秀一的信息。

　　这个男人并非档案记录中那般简单。只是目前所有警用仿生人不允许与所共事警局之外的互联网联机。方才詹姆斯·布莱克也对它下达了禁止泄露赤井秀一情报的命令。安室透看着对方向自己走来，微微侧身让开出口，一边向警长发问：“那我呢？”

　　布莱克警长有一瞬间迟疑，还未开口，赤井秀一却撂下一句话：“你跟我来。”

　　于是安室透跟着他走出了办公室。

　　---

　　它跟随在赤井秀一身后，打量着自己的工作场地。

　　【室温】
　　77℉
　　【空气湿度】
　　45%
　　【室内噪音】
　　65分贝。
　　【气味】
　　荃。吡嗪。（咖啡）
　　聚氨酯。（皮革）
　　甲基膦。1-辛烯-3-酮。（金属与锈）
　　莰类化合物。（樟脑类植物）
　　乳酸。尿素氮。（汗液）

　　还有前面男人衣服中散逸的，成分复杂的烟味、室外的灰尘以及融雪的味道。

　　安室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它刚刚启动，一时之间接触如此海量的信息，还是有些过载。抬眼审视周身环境。新千叶警局明亮而宽敞，大厅挑高极佳，内部装涂白漆，玻璃墙壁上是动态视觉版，显示出白令海的阵阵波浪。大厅正中央则是巨大的立体三维投影，其上记录着新千叶警局的各项工作。墙角零星分布着绿植，散尾葵或者尤加利（右旋樟脑的气味或来源于此）。大厅内是走动的警员，还有执勤的仿生警察，一片嘈杂而忙碌的景象。

　　赤井秀一带它出来，却丝毫没有介绍的意思。安室透只好跟在男人身后，被好奇的警员打量时，向人类们回以礼貌的笑容。
　　“你好。斯威夫特先生。”
　　“你好，吉尔默小姐。”

　　警局的制服是浅蓝色衬衣配黑色外套，也有很多人穿着私服。新千叶的三月末仍然很寒冷，众人基本上穿着长袖和毛衫。女士私服大多款式新颖，安室透第一次在现实而非数据库中看到如此多的服装，记下了衣物模样，更新资料。它的出厂设置是一套四季常服。介于新千叶高纬度的气候，应该适当调整自己的穿着。

　　人类在窃窃私语，安室透很容易听清他们在说什么，都是些对这台新型仿生人外貌上的评价。蜜色的皮肤，金色的头发，亚裔的面孔，蓝色的眼睛，不外乎此。它在警局内看见了很多自己的同类，那些警用安卓型号较低，都是量产机，容貌大多相同，一样的眼，一样的脸，一样的姿势。即使是不同肤色人种的型号，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模一样。

　　它和擦身而过的仿生人短暂视线交汇，试图与其连接。请求被拒。它眨眨眼睛，关闭虹膜扫描，又把注意力集中在赤井秀一的后背。男人在大厅的办公区域内穿梭，很快来到了自己的工位前，随意放下衣服，然后用一种放松的姿势窝在座椅上。安室透沉默着立侍一旁，男人已经闭上了双眼，看上去很是困倦，应该是要补眠。

　　他不说话，它也没有声音。视线微微下压，从安室透的角度，刚好足够看到男人敞开的衣领，和掩藏在衣领之下的喉结。对方脖颈上挂着一串项链，末端埋进针织衫中，看形状，应该是张小巧的芯片。安室透的目光继续在赤井秀一的身上逡巡，来到了对方的左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没有任何老茧或伤痕。
　　男人露出手腕，手腕处的皮肤非常苍白，和面部皮肤看上去没什么不同，是一样的色泽。但是安室透知道那截手臂并非人类，而是金属合成假体。方才在办公室，赤井秀一就用机器手臂接受了詹姆斯·布莱克发送的信息。

　　赤井秀一也许左臂截肢过。不知道机械臂是从肉|体哪处开始拼接的。
　　安室透思索，瞳光明灭，眼角有蓝色的电路一闪而过，在侧脸蜿蜒成一朵蓝色的花纹。

　　“不要 扫描我。”

　　恰逢此时，男人忽然开口。赤井秀一猛地睁开双眼，直勾勾看向它。墨绿色的瞳孔丝毫不见睡意，锐利非常。

　　……他怎么发现的，不是在睡觉吗？

　　安室透顿了片刻，而后一板一眼回答：“根据人类隐私条例，未经授权，仿生人无权扫描人类的身体数值。还请你放心。”

　　“最好是这样。”

　　赤井秀一收回目光，看上去睡意消退不少。他支起身子在办公桌上翻找，过了一会，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塑料杯，然后又抽出一包咖啡条，接着起身，看样子是准备去茶水间冲咖啡。安室透侧身避让，然后紧跟着对方，一路上再次接收好奇的目光。中途有个抱着一大摞纸质文件的女孩撞到了它。它扶起摔倒的女警员，帮着拾起散落的纸质。余光扫过，这些都是三十年前的卷宗，纸都快碎了。女警红着脸和它道谢，安室透笑着说不用，转头就看到赤井的背影不见了。环视半圈，它想了想，调出建筑平面图，然后跟随线路指示，走到茶水间。找到了目标人物。

　　赤井秀一在冲泡咖啡。
　　他似乎没有怎么冲过咖啡，动作十分滞塞；水接得太满，底部的咖啡没有融化，沁成一团。安室透判定对方是用冷水冲泡，于是从饮水机侧方抽出一根搅拌棒递给他。赤井接过，扔进杯子里慢慢摇晃。安室透没有问他为什么不直接去全自动咖啡机，喝一杯现磨的。按理说人类会更愿意享受，速溶咖啡显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它没有发问，看着男人抿了一口咖啡，然后说道：“冲咖啡这种事情，下次让我来做也可以。”

　　赤井没有回话，他望着水杯上泛起的涡漩，又像是发呆又像是思考。接着他的目光移到了安室透身上，开口却是一句不能称之为问句的陈述句：“能在这里抽根烟么。”

　　安室透眨眨眼睛：“根据警局第125条规定，警局内一切区域禁止吸烟，审讯室除外。”

　　“你的充电口在哪？”

　　他的问题切换太快，安室透卡了一下，接着回答：“没有充电接口。BB-W型号为内置电池，正常情况下电量足够运行六十年。”

　　“检修呢？”

　　“五年一次。”

　　“那么数据接口在哪儿？”

　　“……”
　　安室透没有回答。目前它的面部表情管理功能处于默认设置，对人类表情的模拟只停留在简单的程度，不能做出「皱眉」的动作。于是它面无表情，沉默了下来。

　　“你不想说？”
　　赤井秀一似乎颇感意外，绿色的眼睛扫了过来，发现并不能从这台仿生机器的面部解读出什么。

　　“产品使用说明第75页。”安室透最后做出了这样的答复。

　　但是赤井秀一并未如它所推断那般调出说明书，而是忽然转身，右手擦过安室透的脖颈，抵在墙壁之上，倾身将它逼在一方狭小的空间之内。

　　咖啡杯被他随手放在水池案台上。安室透抬起头，微微昂起下巴，视野中出现了黑发男人居高临下的面庞。浓郁的气味分子涌入处理器，安室透辨别出烟碱、胺类、醉类、多环芳烃等混在在一起的味道。

　　他开始说话，双唇开合。宛如低语，几近呢喃。更多的呋喃、吡嗪、吡咯编织成浓郁的咖啡香气，裹挟着滚烫的热度，向安室透袭来。

　　他的味道。

　　人类的热度。

　　赤井秀一的呼吸。
　　赤井秀一的肉|体。

　　皮肤传感器泛起一小串细微的电流，安室透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玻璃门，随机又被一只炙热的手环住后腰，接着被牢牢锁紧在人类的环抱中。

　　安室透眨着眼睛，侧脸绽出电路游走时的蓝花。它缓慢分析着刚才男人说出的语言，脑海之中不断播放并拆分赤井秀一的嘴部动作，然后组合成一句可以理解的话：

　　“在这里吗？”他说。
　　男人左手摁在仿生人尾椎骨的位置，用一种并不礼貌的力度按压了两下。成年人的正常握力在一个数值内，显然机器合成手臂不在此范围。如果是人类，大概率会感到疼痛。安室透没有说话，指令板块还在分析「为什么赤井秀一在明知说明书内容的情况下，依旧试图直接操作它的机体」。

　　赤井秀一似乎是笑了一下，“不在这里。”

　　“脊柱……缠着机体的三中度线圈。”安室透被他的动作弄得浑身僵硬，最后给出了一个解释说明。

　　“是么。”

　　安室透想要按住赤井秀一，不过空间狭小，并不能做出反手按压的动作。况且男人力气很大，他顺着脊柱，手指摩挲着每一块棘突，一寸一寸上移，接着忽然扣住了它的后颈。

　　安室透在一瞬间感到危险。眼前亮起黄色的警告，还没有等它有所行动，视野突然一片黑暗。所有的信息、所有的感知都离它远去。仅仅在一瞬之间，安室透陷入到了绝对的空无之中。不过也仅仅是刹那的黑暗，就像是模拟人类一次眨眼，它的眼前重新亮起了画面。

　　赤井秀一就站在它的眼前，眯起眼睛俯视它。两人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但是安室透知道自己刚才宕机了足足有十秒钟的时间。

　　它猛得攥住赤井秀一的左臂，脸上所有的温和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它质问。

　　陶瓷杯和茶勺碰撞的清脆声音忽然响起。人类和仿生人同时回头，看见出现在茶水室门口的朱蒂·斯泰琳。

　　女警官同样怔愣地看着他们。一手托着马克杯，另一手维持拿着茶勺的姿势。虽然茶勺已经掉进杯子里了。

　　她看了一眼壁咚着仿生人的赤井秀一，又看了一眼紧攥男警手臂的安室透。两者的姿势很是暧昧。虽然知道一方是机器人，朱蒂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露出一个略微尴尬的笑容：“嗨，男孩儿们……吵架了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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