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

　　烈酒加青梅，缀干兰花瓣若干，成之妙酒，是名“无可言”。此酒辛辣而甘洌，如烈火入喉，又兼青梅酸涩味道，辣与涩中，氲着淡薄的兰花清芬，淡却不绝，萦萦于口舌、咽头，晕染开来，似淡了辛辣酸涩滋味，却又似使辛者愈辛，涩者愈涩。个中妙处，不可言说。
　　无可言，宜赠挚友，宜敬岁月，宜一人月夜独酌，宜旧爱相逢只此一杯即别。这番无可言说的滋味，恰似一切美的东西。譬如知交挚友间似远还近、心心相知、嬉笑怒骂、有苦有甜的青葱岁月；譬如年少轻狂、几经磨砺、浑圆如玉又返璞归真的一生跌宕；譬如找寻不回的那年那月，再不会遇到的月下那人；譬如曾以为永恒的曾经，曾真心笃信的誓言，譬如已忘却的永远。譬如，曾深爱的那人。
　　一切的一切，都曾经最深刻。
　　曾经最快乐，曾经最悲伤，曾经最激愤，曾经最恬淡，曾经最张扬、狂放不羁、指点江山，曾经最内敛、低顺眉目、暗暗谋划，还有，曾经最留恋，曾经最挂怀，曾经迷失自我，曾经陡然梦醒。
　　一切的一切，都已成为曾经，记不得、想不起，似有，还无。只有那一盏“无可言”，在泠泠的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玉盏轻摇，一点涟漪自杯心荡开，正如酒入喉舌时那猛然一荡的心海。
　　诗云“一片伤心画不得”，意指画中国手独独画不出心中最深的那人那景，全因了痴心一片、伤心一片。其实，又岂止是“一片伤心”画不得。伤心画不得，开心亦画不得，只因太深刻，恍若就在眼前心间，待执起笔，却又不知从何落。如同你牢牢记得那个日期，牢牢记得那个结果，牢牢记得那天的衣着颜色那天的云淡风轻，独独记不起事情是怎样发生，你牢牢记得那清雅的声音那低婉的语调那缓缓开合的两瓣朱唇，却独独记不得那段忧伤而无奈的言语究竟是什么。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白发斑驳、老眼浑浊的时候，微微颤抖的手中依旧是那盏“无可言”。记忆已经凌乱，二十年前、四十年前、六十年前，重重叠叠，又与现实交错。不改的，依然是这烈酒的味道，辛、涩，却清馥，老泪双垂，却无一言。
　　无可言，无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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